小雀儿醒后已有几天，那天孙老儿说她醒了之后就走了，一群人像海水倒灌一般挤进静室，却见小雀儿两睫颤颤，倒似是在讲梦话，叫秦红药心疼了又疼。
不过好在这些个人都是有修为傍身，察觉出小雀儿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便齐齐松了一口气。
至于一息不曾多留的孙老儿，倒是没人肯在这要紧关头开罪他。就连秦红药都耐着脾气不曾说又刁又怪的话。
……
静室。
药气氤氲，缠绕着未散的苦涩。
小雀儿躺在厚厚的雪貂皮垫上，眼睫如蝶翼，颤了几颤，终于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昏暗中，一张脸骤然撞入眼帘——半面癞疤堆积如蟾蜍皮，半面刀痕翻卷似蜈蚣足，自颌骨狰狞而下，活像阎王殿里拼凑失败的残次品。
“娘……”小嘴一瘪，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细弱的声音如同蚊蚋濒死前的哀鸣。
“省省力气！”
一声清朗如泉的少年嗓音，却从那骇人皮囊下迸出，说不出的诡异。
孙老儿枯枝般的手指搭上她纤细的腕脉，动作竟意外轻柔。
“你娘在隔壁，一时半刻还咽不了气。”那只完好的眼扫过她眉心将熄的红白微光，又探了探心脉深处那如毒蛇般缠绕的蚀心印，撇了撇嘴。
“命硬得很，玄水宫的破印子，啃不动你这块小骨头。不过嘛……”他话锋陡转，带上一丝古怪的兴味，“小小年纪，心脉里就塞了团乱麻似的调和气，还能在凝玉手下撑这么久？啧啧，倒像那悬崖缝里的咬人草，瞧着蔫头耷脑，根子却扎得死紧。”
小雀儿茫然眨眼，努力消化这凶巴巴老头的话。
孙老儿哪管她懂不懂，自顾自哼道：“躺着也是白躺，听真了！你那点天生的调和玩意儿，是宝贝，也是催命符。想活长点就别让它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他压低声音，仿佛在传授什么惊天秘术，“学学怎么抓泥鳅——虚拢，懂不？不是死攥！念头放空，把你那快咽气的娘先丢开！就当心口窝里揣了只刚睡醒的萤火虫，温温的，亮亮的……用心尖尖那点热乎气儿，轻轻地……嘘——拢住它！别惊着，也别让它溜了……”
而后他手指一收，背着手，一步三晃踱了出去，留下小雀儿对着那佝偻背影，还有满脑子的泥鳅和萤火虫，愣愣出神。
光从窗户缝透进来，像淌进石头缝的流水。
小雀儿怔怔地伸出手、摊开掌心——
她把那捧光掬在了手里。
……
老榕树下。
树影婆娑，气氛却剑拔弩张。
“我的亲姑奶奶！道爷我的《阵道初解》，不是给您垫桌脚的！”
李梦欢捶胸顿足，指着石桌上那本被沈璃翻得哗哗作响、边角卷起的线装书册，痛心疾首，“您瞧瞧！‘四象轮转，镇守中宫’！说的是东南西北四个阵眼要像石磨般转动，护住中间那块豆腐！您倒好，非说这中宫是块碍眼的石头，要拿您那开山腿一脚踹飞了当阵眼？老天爷！那还守个屁啊！直接炸上天，跟日头拜把子得了！”
沈璃面无表情，端坐石凳。她右腿随意搭着，玉色筋络在阳光下微微搏动。面前摊开的书页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符文与方位图，在她看来，比最刁钻的剑招还要令人目眩。
能与之媲美的，唯有符篆。
“此图，”她指尖重重一点书页上的九宫引灵图，眉峰紧蹙，一丝烦躁几乎破冰而出，“这离火位，为何不置南方？五行火属南，天经地义！此处却标于西南坤位？坤为土，火生土，岂非自泄其气？”
她试图用新学的五行生克去套，却处处碰壁。
“哎哟喂！”
李梦欢一拍脑门，脆响惊人，“我的沈祖宗！布阵又不是灶头摆盘，非得五行俱全码得整整齐齐？引灵，引的是地脉里那些懒骨头灵气。西南坤位地气厚实，像块吸饱了水的厚棉絮，把离火位戳那儿，是用火气当鱼钩…就滋啦一下，把棉絮里藏的灵气勾出来！火生土？没错！可这生是引子，是香饵！懂不懂？因地制宜！灵活变通！您这死脑筋……”
他捂着心口，“哎，道爷我肝儿颤！”
沈璃抿唇，对他的哀嚎充耳不闻，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院角。
虬枝老榕投下的光影里，云铮一身玄衣，背负古剑，静立如渊。
沈璃深吸一口气，将阵道带来的郁结强行压下。
她说：“这些时日辛苦你教我，只是从我接触修行不过三月，许多法门诀窍我都不曾了解。”
沈璃抿了抿唇，把那本《阵道初解》压平，而后起身对李梦欢行了个揖首礼。
李梦欢一看，也不嚎了，脸胀的通红，讷讷未能言语，过了几息才缓下声音：“……那、那我以后多教教你。”
这句话开头完他语速突然快了起来，道：“我可是你债主，你多会点东西赚钱快点，帮我画画符制制阵盘阵旗，那两三条灵脉很快就攒出来了。”
“可不是我好为人师！”李梦欢强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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