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既定,行动便在半个时辰后仓促展开。那由一番慷慨陈词所点燃的、脆弱的希望火焰,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迅速被剥离了所有虚妄的温度,还原为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挣扎。
队伍在夜色中,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巨蟒,于崎岖的山谷间艰难蠕动。没有火把,任何一点多余的光亮都可能成为燕军骑兵的指引。他们只能借着从厚重铅云缝隙中偶尔漏下的、微弱的星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风在耳边呼啸,卷起地上的砂石,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士兵们的喘息声,伤者的呻吟声,以及甲胄与兵器在行进中发出的、压抑的碰撞声,被风揉碎,又不成调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这支残军的唯一旋律。
萧辰被两名亲卫搀扶着,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他拒绝了张嵩让他骑上仅存的几匹战马之一的提议。马匹同样是宝贵的战略资源,它们的体力需要用在更关键的时刻,比如侦察,或者在万不得已时,作为最后的突围工具。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时刻,作为领袖,与士兵同甘共苦是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凝聚人心的方式。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肩的伤口在持续不断地发出抗议,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伴随着每一次颠簸而加剧的闷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鬼魅,时不时地侵袭他的大脑,让他的视野阵阵发黑。他必须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才能不让自己发出一声软弱的呻吟。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楚和不适都强行咽回肚子里。他知道,队伍里有近两百双眼睛在看着他,有的在明,有的在暗。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压垮这支队伍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支柱。
他的大脑,却在这种极度的生理痛苦中,保持着一种异样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不再是那个沉浸于故纸堆的历史学者,也不再是那个初临绝境的惊弓之鸟。从他做出向北山进发的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强迫自己进入了一个新的角色——一个挣扎求生的领导者。
他开始观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的目光,观察着他所拥有的一切。这支队伍,就是他全部的资产,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嵩亲自带领的十余名老兵。他们是全军中状态最好、经验最丰富的人,负责探路和警戒。他们的步伐沉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敏锐地避开脚下的浮石和坑洼。
队伍的两翼,是尚能持械的轻伤员。他们一手拄着长矛或刀鞘,一手搀扶着身边的重伤员,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他们的脸上,混合着痛苦和坚毅,那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后,才能磨砺出的神情。
而队伍的最后方,则由一名唤作“王五”的队率殿后。此人身材魁梧,沉默寡言,是军中有名的悍勇之士。他的任务,是处理掉队者——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给追兵。
这是一个典型的、符合冷兵器时代行军法则的阵型。张嵩的安排无可挑剔。然而,在萧辰这位“开着上帝视角”的历史学者眼中,却看到了无数致命的隐患。
他看到一名士兵在为伤口换药时,直接从满是泥污的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条,随意包裹了事。他看到另一名士兵口渴难耐,直接捧起路边水洼里浑浊的积水,大口吞咽。他还看到,一名腹部受伤的士兵,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呻吟,为了让他闭嘴,旁边的同伴竟然直接将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干硬的泥块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些在他看来足以致命的行为,在这些士兵甚至老将张嵩的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理所当然的处置方式。他们懂得如何在战场上砍杀敌人,却不懂得如何对抗那些看不见的、更致命的敌人——细菌和感染。
“停下!”
萧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队伍的行进出现了一丝混乱,然后缓缓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望向他。
“少主,怎么了?”张嵩从队伍前方快步赶回,脸上带着一丝忧虑,“可是伤势……”
“我没事。”萧辰摆了摆手,指向那名正在喝脏水的士兵,沉声道,“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所有人,不得饮用任何未经处理的生水!”
命令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那名士兵愣在原地,捧着水的双手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
“少主,这……”张嵩也面露难色,“将士们口渴难耐,这荒山野岭的,不喝生水,如何解渴?”
“喝了这些水,他们会病得更重,死得更快!”萧辰的语气异常严厉。他没有时间去解释细菌和微生物的理论,只能用最直接、最能让他们理解的方式下令,“所有的饮水,必须烧开后才能饮用!没有时间烧水,就忍着!”
他转向另一边,指着那个给同伴嘴里塞泥块的士兵:“把他嘴里的东西弄出来!想让他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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