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血色，涂抹在南京城支离破碎的残骸之上。乱葬岗坑道入口附近，原本相对隐蔽的区域，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压抑的喧闹之中。
人，到处都是人。
从城西和城南方向汇集而来的溃兵、散兵，以及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的难民，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这片本已不堪重负的废墟。他们带来的不是生力军，而是绝望、恐慌、饥饿和一片狼藉。
“慢点！别挤！都有地方！”
“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水…给点水喝吧…”
“长官！收下我们吧！我们也能打鬼子！”
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寻找失散亲人的叫喊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原凌云部的战士们竭力想维持秩序，但面对这突如其来、黑压压一片的几百号人，他们的努力显得如此徒劳。坑道是绝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的，大部分人只能蜷缩在废墟和坟包之间，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凌云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墙上，俯瞰着这片混乱的景象，心中沉甸甸的，毫无喜悦之情。眼前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他最乐观的估计——能拿枪的士兵，大概有二百七八十人，来自不同的建制，装备五花八门，甚至有人还拿着大刀和红缨枪。而难民，粗粗看去，竟有近百人，其中不乏老人、妇女和孩童！
希望的火种确实汇聚了，但这火种太过沉重，几乎要将承载它的柴堆压垮。
“孤狼”队伍的负责人很快被带到了凌云面前。那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浑身硝烟气息的上尉军官，名叫孙昌，原宪兵司令部某部的连长，城破后收拢了数十名弟兄，一直在清凉山一带坚持游击，损失惨重，弹尽粮绝。
“雨花台守墓人”则是一群原第八十八师的残兵，带头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老排长李满仓，他们依托雨花台复杂的墓穴工事坚持了许久，最终也被逼了出来。
而那些难民，大多是原本躲藏在安全区边缘的百姓，听闻有队伍要突围，便不顾一切地跟了过来，带路的是几个有点胆识的学生。
孙昌见到凌云，敬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凌队长！多谢指点明路！我部现有能战弟兄六十一人，听从指挥！”他倒是干脆，直接交出了指挥权。
李满仓则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们还有四十三人，枪不多，子弹更少，但还能拼命。”
看着这些在绝境中依旧保持着军人骨血的汉子，凌云心中稍感安慰。至少，战斗人员的主体是可靠的。
但问题随即而来。
粮食！原本就紧缺的粮食，面对这突然增加的近四百张嘴，瞬间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有粮食集中起来，熬成稀粥，也只能保证每人分到小半碗，根本无法果腹。
饮水！附近的水源早已被破坏或污染，取水需要冒险到更远的地方，极易暴露。
药品！几乎为零，难民和伤员中开始出现疾病征兆。
纪律！不同的部队凑在一起，号令不一，摩擦开始出现。难民更是难以管理，恐慌情绪极易蔓延。
“凌队长，这样下去不行啊！”王老栓急得满头大汗，“人多眼杂，动静太大，鬼子不用侦察都能闻到味了！而且明天怎么走？带着这么多老百姓，根本走不快！”
孙昌也面露忧色：“凌队长，不是我老孙心狠，但带着妇孺老人突围…这…”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压力如同山一般压在凌云肩上。他知道，必须立刻行动，将这片散沙凝聚起来，否则不等鬼子来，自己就先崩溃了。
他深吸一口气，跳上一段残墙，用尽力气大吼一声：“全体安静！”
声音如同炸雷，暂时压住了现场的混乱。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这个看似年轻却散发着不容置疑气势的指挥官。
“我知道大家又饿又累又怕！”凌云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我也想有吃不完的粮食，有坚固的工事，有飞机大炮来救我们！但现实是，我们没有！”
“我们现在有的，只有两样东西！”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是身边还能动弹的弟兄！第二，是杀出这条血路去的决心！”
“小鬼子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像杀猪宰羊一样杀光！我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底下原凌云部的战士们首先怒吼起来。
“不答应！”孙昌、李满仓带来的士兵们也红着眼睛响应。
难民们虽然恐惧，但也跟着发出了微弱却坚定的回应。
“好！”凌云趁热打铁，“不想等死，就得拼命！但拼命，不是乱拼！从现在起，这里没有第八十八师，没有教导总队，没有宪兵，也没有老百姓！只有两种人：能拿枪打仗的！和需要被保护一起冲出去的！”
“所有能拿枪的，不管原来是什么部队，现在统一编入战斗序列！立刻向我部王老栓队长、孙昌队长、李满仓队长报到！重新编组，分配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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