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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周立国的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位置越高，风浪越大。你现在，已经站在整个江州官场的风口浪尖上了。”
“我知道了，周书记。”丁凡的声音很平静。
“你明白就好。记住，戒骄戒躁，你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谢谢周书记，我会的。”
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绝对的安静。这间原先为钱振国心腹准备的办公室，比他之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宽敞，视野也要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地平线，给整座江州城镀上了一层辉煌而落寞的金色。
丁凡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包裹在由光与影交织而成的昏暗里。
他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椅子的皮革质感很好，柔软地承托着他的身体，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放松。周立国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湖里激起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风口浪尖。
他当然知道。从今天下午，组织部副部长当众宣布任命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那道风暴的中心。他能想象得到，此刻江州官场无数个饭局上、电话里、私下的密谈中，自己的名字正在被反复提及，被剖析，被猜测。
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上那份静静躺着的红头文件上。
《关于丁凡同志的任命通知》。
白纸，红章，黑字。每一个字都方方正正，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市纪委副书记，兼案件审理室主任。
副处级。
丁凡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划过“丁凡”那两个字。墨迹已经干透，触感平滑，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不到半年。
他的思绪，像是被这几个字牵引着，瞬间倒流回那个阴冷压抑的夏天。
……
脑海中，画面的光影开始急速闪回。
是那间狭小、密不透风的谈话室。惨白的灯光，冰冷的铁桌，还有刘主任那张油滑又带着狰狞的脸。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屈辱的味道，伪造的证据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那时的他，是即将被碾死的蝼蚁，唯一的念头，是如何才能不被折断脊梁。
画面一转。
是深夜里，自己房间的电脑屏幕前，幽幽的蓝光映着他紧张到发白的脸。他戴着手套，用尽平生所学的一切反侦察技巧，将第一封匿名举报信发了出去。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那是他第一次，将系统的力量，化为射向黑暗的子弹。
紧接着，是郑同辉在会议上被带走时，那张错愕、不甘、瞬间衰老的脸。
是周立国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份关于钱振国的瑕疵证据，眼中爆发出惊人光芒的瞬间。
是探监时，李志强那双从死灰般的绝望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眼睛。
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当周立国念出“李志强”三个字时，钱振国那张瞬间没了血色的脸。
一幕幕，一桩桩，像是被快速剪辑的电影，在他脑中疯狂掠过。每一帧画面，都伴随着惊心动魄的算计，步步为营的凶险，以及……一个又一个贪官的倒台。
他想起李志强无罪释放后，跪在法院门口仰天长啸，那一声压抑了十几年的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也想起魏建成在办公室里，看着他，用一种复杂而欣赏的眼神，说出的那句“你给我，也给市委，上了一堂很深刻的课”。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个月里。
丁凡收回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仿佛要将这半年来的所有疲惫、紧张与感慨，都一并吐出去。
如梦似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就是这双手，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封封催命符，整理出了一份份足以让一个个家庭分崩离析的罪证报告。
他踏着贪官的尸骨，走出了一条常人无法想象的晋升之路。
这句话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丁凡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罪恶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于宿命的平静。他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胸前的党徽，对得起法律的天平，更对得起那些被这些人损害的、看不见的公平与正义。
只是……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车流如织，像流动的岩浆，在这座城市的血管里奔腾不息。他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江州城。
这是权力带来的视野。
他忽然想起张承业。今天下午散会后，张承业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脸上堆满了谦卑又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一口一个“丁书记”，叫得无比自然。那份敬畏，已经深入骨髓，甚至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纪委大楼里的其他同事，再见到他时，眼神也全都变了。以前是好奇、探究，后来是敬畏、恐惧，而现在，则是一种仰望。一种隔着遥远距离的、小心翼翼的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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