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里溜进来，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混杂着植物腐败与生活油烟的复杂气味。丁凡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后视镜里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李建国房间的灯光，是整栋楼里唯一亮着的，像一颗顽固的、拒绝熄灭的星辰，在深沉的夜色中透着微弱而执拗的光。
他能想象得到，此刻的李老师，正伏在那张被书籍和资料占满的小桌前，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地书写着那份迟到了三年的举报信。每一个字，都是从磨碎的骨头与冷却的热血里榨出来的。
丁凡缓缓闭上眼睛。
李建国是重炮，是正兵。他的实名举报信一旦进入国家信访系统，就等于在陈敬东集团的头顶，悬上了一柄国家公器铸就的利剑。这柄剑未必会立刻落下，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会让对手的每一个动作都束手束脚。
而自己，必须成为那支奇兵。
一支能在敌人意想不到的时间、从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起致命突袭的奇兵。
在脑海中，他无声地呼唤出系统界面。淡蓝色的光幕在意识深处展开，各种功能模块静静排列，如同一个等待指令的精密军火库。他的目光略过了【罪证回溯】、【危机预警】等常用功能，最终停留在了列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选项上。
【信息屏蔽】。
这个功能他只在系统说明里见过，从未真正使用过。它的作用很简单，却也极其霸道：在进行信息传递时，彻底抹除使用者的一切痕迹，让信息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无法被任何已知的技术手段追踪来源。
这是幽灵的斗篷，是刺客的烟雾。
丁凡的意识集中在了这个选项上，一个二级菜单随之弹出。
【请选定信息传递目标。】
系统界面上，浮现出江州市乃至江海省内，所有媒体从业人员的名单和头像。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丁凡没有去费力寻找，他直接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个名字。
孙立人。
名单瞬间筛选，只剩下一个头像。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人心底里去。
头像下方，是系统生成的简介。
【孙立人，42岁，江海省报《焦点追踪》栏目首席记者。从业18年，以调查报道见长，风格犀利，不畏权贵。曾主导报道“地沟油流向案”、“跨市医疗垃圾倾倒案”等，多次引发全省范围内的行业整顿。因其报道触动过多方利益，曾三次被报社“冷藏”，两次遭遇不明人士的人身威胁，但从未妥协。目前因一篇涉及省内某知名药企的稿件被压，正处于半停职的“反思”状态。政治背景：其大学时期的导师，现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
丁凡看着这份简介，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就是他了。
一个有能力、有胆魄、有原则，更重要的是，有靠山且正处于“怀才不遇”的愤怒状态的记者。这种人，就像一堆干燥的木柴，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熊熊燃烧。陈敬东在江州市或许可以一手遮天，但想把手伸到省报，去压一个有省委宣传部背景的硬骨头，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丁凡选定了孙立人的头像。
【目标已锁定：孙立人。请准备需要传递的信息。】
丁凡没有立刻行动。他开始在脑海中，将李建国那口箱子里的所有证据，进行了一次快速的筛选和组合。
不能全给。
一次性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是赌徒的行径，不是布局者的风格。给得太多，反而可能让对方因为信息过于震撼、牵扯过大而心生畏惧，不敢轻易介入。必须像一个最高明的渔夫，只在鱼钩上挂上最鲜美、最诱人、最能激起猎物凶性的那一块饵料。
首先，是那份私人检测机构出具的混凝土强度测试报告。冰冷的数字，专业的术语，这是最无法辩驳的硬证据，是理性的刀锋。
其次，是照片。丁凡精心挑选了三张。第一张，是16毫米和14毫米钢筋的对比照，直观地展示了偷工减料。第二张，是墙体里夹杂着蛇皮袋和泡沫板的特写，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第三张，是那张在工棚墙上刷着“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标语的照片，这张照片不提供证据，只提供讽刺，它负责点燃情绪。
最后，是一份简短的、经过字斟句酌的匿名信。
丁凡在脑海里模拟着信件的内容。
不能写得太详细，否则会暴露自己对内情了解过深。也不能太简略，要足以引起对方的重视。
他删删改改，最终定稿。
“孙记者：
见信如晤。
江州市城北小学新建教学楼，图纸上的‘百年大计’，现实中的‘豆腐渣’。附件为部分证据，冰山一角。楼内有师生1328人，危在旦夕。
救救孩子。
一个良心未泯的知情人。”
没有威胁，没有恳求，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然后将一个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有良知者肩膀的责任，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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