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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整个江州市浸泡其中。
丁凡回到自己那间位于老城区的单身公寓，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与单位里那些复杂的人心，一并隔绝在外。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摸黑走到窗边，拉开了一丝窗帘的缝隙。楼下，昏黄的路灯将晚归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不远处的小饭馆里，还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谈笑声。
这片充满烟火气的景象，与城建局那栋冰冷华丽、处处透着算计的大楼，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天在城建局档案室里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慢镜头般在他脑海中回放。郑平紧锁的眉头，李建军愈发凝重的表情，赵文博那逐渐收敛的笑容，以及钱有亮那张写满了虚伪与得意的脸。
调查组的第一次交锋，以完败告终。
回到纪委后，张承业听取了汇报。他没有发火，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让大家先回去休息，说了一句“饭要一口一口吃，骨头要一根一根啃，不要急”。
可丁凡能感觉到，在那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更深的期待与压力。张承业这只老狐狸，给了他这个“联络员”的身份，绝不是让他去端茶倒水、整理会议纪要的。他需要一把能捅破王强那身乌龟壳的尖刀，而自己，就是他选中的那把刀。
如果这把刀不够锋利，或者用得不顺手，他会毫不犹豫地换掉。
丁凡松开窗帘，转身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一圈柔和的光晕亮起，照亮了他那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静的脸。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烧了一壶水，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滚烫的茶水入喉，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疲惫，让他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坐在电脑前，脑海中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调阅王强职务犯罪记录，重点筛选与“城建局财务账目”相关的条目。】
【指令确认。正在筛选……筛选完毕。】
瞬间，无数的画面、文件、转账记录如同瀑布般在他脑中流淌而过。丁凡的意识沉浸其中，像一个最高效的检阅者，快速浏览着王强这些年来精心构建的贪腐王国。
他看到了那个财务科长，在深夜里鬼鬼祟祟地潜入档案室，用一把黄铜钥匙打开那个角落里的铁皮柜。
他看到了财务科长将那本深红色的、记录着城北新区绿化项目巨额回扣的专项资金台账取出，塞进自己的公文包，然后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封面颜色相近的假账放回了原位。
他还看到了，在那本假账被放进去之前，财务科长紧张地用袖口擦拭了一下柜门，却没注意到，他那把钥匙因为紧张手抖，在锁孔旁留下了一道崭新的划痕。
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光有这个还不够。
一封只举报一个问题的信，指向性太强，容易让人怀疑举报者的动机和身份。一个真正的、被压抑许久的内部“吹哨人”，他的愤怒和举报，往往是多点开花的，是长期积累后的总爆发。
他的意识继续在信息的海洋里穿梭。
很快，他又锁定了两个目标。
其一，是白天那名年轻检察官发现的，支付给一家空壳咨询公司的巨额“规划咨询费”。账面上，所有手续天衣无缝。但在系统的回溯画面里，丁凡清晰地看到，这笔钱最终通过一个名叫“周凯”的中间人，以现金的方式，分三次交到了王强的小舅子手里。而这个周凯，是城建局车队的一名老司机，一个看似与财务和项目毫无关联，却深得王强信任的边缘人物。
其二，是一笔伪装成“防汛物资紧急采购”的款项。这笔钱数目不大，只有十几万，但发生的时间点很蹊M。当时江州并无汛情，而王强的儿子恰好在同一时间，在国外购置了一辆价格相近的跑车。这笔钱的经手人，是后勤处一个即将退休的老主任。
三个点，三个不同的项目，牵涉到三个不同层级、不同部门的人。一个核心罪证，两个辅助疑点。这样的组合，才像是一封出自内部人士之手的、真实可信的举报信。
丁凡打开了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将手指放在了键盘上。
他要开始写作了。
这不仅仅是一封信，这是一件艺术品，一件为王强量身定做的、通往地狱的请柬。
首先是称呼。他没有写“张承业书记”，而是直接写“联合调查组的领导们”。这个称呼，模糊了具体的收信人，显得更像是一个普通干部对权力机构的统称。
然后是开篇。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诉苦，而是用一种压抑着怒火又带着一丝恐惧的语气写道：
【各位领导，我是一名在城建局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写这封信，我犹豫了很久，因为我知道王强在江州的势力有多大。但是，看到你们来调查，我又觉得，如果这次再不站出来，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王强的贪婪，已经把我们城建局变成了一个烂到根子里的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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