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华灯初上。
静竹轩坐落在江州市的南湖边，没有招摇的霓虹招牌，只有一扇古朴的月洞门和两盏昏黄的灯笼，透着一股大隐于市的低调与矜贵。这里不对外营业，只接待熟客，是江州市权力圈子里心照不宣的后花园。
丁凡在门口下了车，看着那扇仿佛能隔绝尘世喧嚣的门，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知道，门后等待他的，是一个比纪委谈话室更加凶险的战场。那里的刀光剑影，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杀人于无形。
“丁科长，您来啦！”
小张秘书不知何时已在门口候着，一见丁凡，立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那份热情，比白天的太阳还要炽烈几分。他殷勤地在前引路，穿过曲折的回廊和假山流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水汽，让人心神宁静。
但这宁静，只是表象。
丁凡能感觉到，从他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观察、评估、衡量。
荷花厅的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酒香、菜香和高级香烟的热浪扑面而来。
包厢极大，装修是典雅的中式风格，一张能坐下二十人的红木大圆桌，此刻只稀稀拉拉坐了五个人。居中主位上，自然是张承业。他换下了一身制服，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夹克，脸上的笑容比在办公室里时更加松弛和真诚，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左手边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寸头，面色黝黑，眼神锐利如鹰，手腕上露出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正襟危坐，气场十足。
右手边则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瘦高个，文质彬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修长，正慢条斯理地用湿毛巾擦着手。
另外两人年纪稍轻，但都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气质，显然都是张承业麾下的心腹干将。
“来来来，我们今天的主角到了！”
张承业一见丁凡，立刻站起身，哈哈大笑着招手，包厢里其余四人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目光齐聚在丁凡身上。
那四道目光，像是四把不同形制的手术刀，有的直接，有的隐晦，有的带着审视，有的藏着好奇，全方位地剖析着丁凡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主任，各位领导，我来晚了，自罚三杯！”丁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歉意，一进门就先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哎，说的什么话！”张承业大步走过来，亲热地揽住丁凡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那位置，仅次于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今天这顿饭，就是给你接风洗尘的，哪有让你罚酒的道理！快坐，快坐！”
丁凡“受宠若惊”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椅子。
“我来介绍一下，”张承业指着身边的几人，语气里带着炫耀自家宝贝的得意，“这位，咱们二室的副主任，郑平，军转干部，我们纪委的一把尖刀！”
那个寸头男人郑平冲丁凡点了点头，眼神依旧锐利，嘴角却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算是打了招呼。
“这位，也是副主任，赵文博，咱们市里有名的才子，我们二室的‘智囊’。”
戴金丝眼镜的赵文博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了许多：“丁凡同志，久闻大名。昨天那出‘空城计’，用得是石破天惊，佩服，佩服。”
他的话听起来是恭维，但“空城计”三个字，却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丁凡一下。
丁凡连忙摆手，一脸的诚惶诚恐：“赵主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那是被逼急了，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纯属侥幸。”
张承业满意地看着丁凡的反应，又介绍了另外两位科长。众人一一寒暄落座，气氛热烈而融洽，仿佛他们不是刚刚认识，而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静竹轩的菜肴果然名不虚传，每一道都精致得像艺术品，但丁凡吃在嘴里，却品不出太多滋味。他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应付这张酒桌上的刀光剑影。
“小丁啊，”张承业亲自给丁凡满上一杯茅台，酒液澄澈，挂杯明显，“这次的事，你受了委屈。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件好事。”
丁凡立刻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古人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张承业端起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丁凡脸上，“刘全安这颗毒瘤，盘踞在一室这么多年，乌烟瘴气！不是你这阵疾风，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他蒙蔽到什么时候！你，是有功之臣！”
“主任谬赞了，我不敢当。”丁凡赶紧端起酒杯。
“这杯酒，我代表二室，也代表我自己，敬你！”张承业的语气不容置疑，“敬你的勇气，也敬你的清白！”
“我敬主任！敬各位领导！”丁凡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胃里一阵火热。
这杯酒，是“投名状”的开端。
果然，张承业这杯酒喝完，其他人立刻跟上。
副主任郑平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说话声如洪钟，带着一股军人的爽利：“丁凡同志，我这人不会说话。我就觉得，你是个爷们儿！是条汉子！刘全安那样的，换我，可能就认了。你敢跟他硬碰硬，我佩服你！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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