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
一条只存在于濒死者最后幻觉中的通道。
它不是路，是无数世界残破的梦与绝望的回光，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力量蛮横地缝合、扭曲后，形成的一道流淌着、永不愈合的伤疤。
在这里，色彩在尖叫，形态在崩溃，时间被撕成碎片，像顽童手中胡乱抛洒的纸钱。前一瞬，你还是漫步在巨木参天、蕨类如海、生机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史前密林；下一刹那，周遭已坍缩为一片连光芒都无法逃逸的死寂尘埃，只有永恒的、深入骨髓的寒冷。烈焰地狱与绝对冰域，辉煌神国与污秽魔土，它们如同被肆意撕碎的古老画卷，碎片狂舞，景象癫狂地交替，构成一幅幅足以让真仙神魂错乱、几欲疯狂的走马灯。
这，便是通往一切终点——归墟的最后路径。是那无可抗拒的终极吸引力，在这无垠虚空中，刻下的一道独一无二、残酷到令人心碎、却又带着诡异美感的疤痕。
李不言就在这狂乱景象的核心。
可他的人，却稳得像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不，比那更稳。他像是激流中亿万年来从未动摇过的礁石，任凭时空乱流如何狂暴冲刷，他自岿然不动。
他眉心上，那面残缺的、边缘流淌着混沌琉璃光泽的镜面，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固的苍灰色光晕。这光，并非在与通道的疯狂对抗，反而像是在与之共舞，像一位终于回归王座的君主，带着一丝疲惫与威严，安抚着他狂躁而混乱的疆域。那些足以将不朽真仙都碾磨成最原始粒子的混乱时空之力，涌到他身周三尺之地，便如同投入了温厚无尽的归墟之海，被悄然抚平，隔绝，乃至……被那面镜面贪婪地吞噬、同化，成为其力量的一部分。
四镜归一。
他不再是逆流而上的鱼，而是终于游回了孕育它的、那片名为“归墟”的浩瀚海洋。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近乎直觉的圆融感，流转于他四肢百骸，与他那颗历经沧桑、早已冰封的道心缓缓交融。
但这份从容，不过是冰封火山口上，那一层最薄的霜。
霜下，是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断裂的心弦。他能清晰地“听”到，不，是“感觉”到，身后有三道气息，如同三头从最深暗海域追踪而至的狂鲨，它们嗅到了世间最甜美的血腥味，正以一种近乎自残、燃烧生命本源的疯狂方式，撕裂着稳固的虚空壁垒，死死地咬在他的背后，不死不休！
一道，阴冷诡谲，如影随形，带着诅咒与背叛的味道，是暗潮的影子。
一道，污秽暴戾，翻涌着亿万生灵哀嚎炼就的血腥气，是血煞门那个早已抛弃人性的疯子。
还有一道，纯粹，凌厉，像一道斩断了尘世所有牵挂、只余下对“道”之极致追求的冰冷剑光，陌生，却透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最为危险。
他们的眼中，没有世界，没有众生，只有他，只有他眉心上那面关乎终极的“镜”。他们是追逐着终极诱惑的、最疯狂的赌徒，绝不可能放任他这唯一的“钥匙”，去接近并可能掌控那扇传说中能定鼎乾坤、执掌生灭的“门”。
然而，李不言已无暇他顾，甚至连身后的威胁，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的全部精神，所有意志，乃至灵魂的每一次颤动，都已被眉心镜面传来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的震荡与哀鸣牢牢攫取！
门！
那扇“归墟之门”！
它绝非死物！它在痛苦地呻吟，在发出濒临崩溃的悲鸣！透过镜面最深层的共鸣，他能“看”到，门扉那无数裂缝之后，有一股（或许是一片）无法形容其形态、无法估量其恐怖的庞大“意志”，那是由无数毁灭意念聚合而成的混沌集合体，正在积聚着足以颠覆纪元、让万道成空、让宇宙重归奇点的力量，进行着疯狂而歇斯底里的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如同沉重无比的、为万物送葬的丧钟，直接敲击在他冰冷的道心之上，让他的灵魂都随之震颤，几欲碎裂。
通道的尽头，那原本只是一个细微不可察的灰点，此刻正以一种超越视觉感知的速度，狂暴地、不容抗拒地放大。从针尖，到拳印，再到充斥整个视野，吞噬一切光线、希望与色彩的——一片无边无际、死寂的、灰蒙蒙的“光”。
那不是光，那是“光”这个概念死亡后，留下的永恒坟墓。
终于！
在身后那三道混合了极致贪婪与冰冷杀意的气息，几乎要灼穿他衣袍、触及他肌肤的刹那，他周身镜光如沉睡的古莲骤然绽放，身形仿佛挣脱了最后一道无形的、来自现世的枷锁，悍然冲出了这条不稳定到了极点的空间通道，一步，踏入了那片无法用任何世间言语去准确形容的、一切概念与存在的——终极奇异空间。
空。
无。
这是意识所能捕捉到的唯一感受。
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甚至失去了“存在”与“虚无”的明确界限。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垠、永恒死寂的灰色虚空。这灰色，并非任何一种肉眼可见的颜色，而是“色彩”本身消亡后所呈现出的、最终的、绝望的状态。在这里，连“时间流逝”这种感觉都变得奢侈而可疑，一切仿佛都被凝固在了某个永恒的、冰冷的、连思维都能冻结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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