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正厅的烛火已燃到过半，烛芯上结着的灯花如米粒般大小，偶尔 “噼啪” 作响，火星溅起半寸高又迅速熄灭，在空气中留下一缕极淡的焦香。
跳动的火光映得案上堆叠的账册泛着暖黄的光，账册的纸页是用楮树皮制成的，边角被反复翻阅得卷起毛边，有些页面还沾着淡淡的墨迹 —— 那是前几日吏员们核算钱粮时，不小心滴落在上面的。
最上面一本账册的封皮上，用小楷写着 “永安州天启三年秋粮收支簿”，字迹工整却带着几分潦草，能看出记录者当时的匆忙。
正厅的梁柱是百年楠木，颜色深如墨，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云纹的线条流畅，却因岁月侵蚀有些模糊，唯有靠近横梁的部分，还能看到当年工匠留下的细小刀痕。
梁柱旁立着一个铜制的鹤形灯台，灯台的鹤嘴衔着灯盏，灯盏里的灯油已所剩无几，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墙角的铜壶滴漏 “滴答” 作响，水滴落在铜盘里，声音清脆，每一声都像是在丈量这深夜的寂静，也让州府的肃穆更添几分。
陈则宏坐在周大人对面的梨花木椅上，椅子的扶手被磨得光滑发亮，能看出常年有人使用。
他身姿挺直，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蓝布封面册子，册子的蓝布是从驿馆的旧被褥上拆下来的，边缘用麻线仔细缝了三圈，针脚细密均匀，看得出来是精心装订的。
封面正中央，用狼毫笔蘸着浓墨写着 “永安州吏员考评方案” 八个字，字体遒劲有力，笔画间透着一股坚定 —— 这是他近几日熬夜整理时亲笔题写的，为了写好这八个字，他特意练了十几遍，直到手腕发酸。
为了这份方案，陈则宏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天，他带着干粮去各县乡督查，南乡的土路坑坑洼洼，他的草鞋磨破了两双；
北乡的百姓家离乡吏府远，他为了了解实情，徒步走了十几里路。
晚上，他就在驿馆的油灯下梳理数据、设计指标，油灯的灯芯烧了又剪，剪了又烧，灯油用了整整三盏，纸也写废了十几张 ——
有的是因为指标设计不合理，有的是因为数据统计有误，他都一张张揉成团，扔进纸篓里，纸篓都快满了。
周大人刚批完最后一份公文，他拿起那支陪伴了他十年的朱砂笔，笔杆是象牙做的，已有些泛黄，笔尖却依旧饱满。
他在公文末尾落下 “周文渊” 三个字，字迹浑厚，带着几分威严，然后将笔搁在青石雕琢的笔山上。
笔山上刻着 “公正廉明” 四个字，是前任刺史送给周大人的，周大人一直很珍视。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上还沾着淡淡的朱砂痕迹。
周大人今年五十有三，鬓角已染上霜白，长时间批阅公文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角的皱纹也比去年深了些。
他抬起头，看向陈则宏，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像秋日里的暖阳：“陈先生，这么晚了还来州府，一路奔波辛苦了。你说有要事商议，可是试验田那边出了岔子？比如麦种的出芽率低于预期，还是流民们对新改良的曲辕犁有使用上的意见？”
“不是试验田的事，试验田的情况很好。”
陈则宏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昨天老秦还特意来驿馆跟我说，东边三亩改良麦种的出芽率已经有八成了，比普通麦种的出芽率高了一成多。流民们对新犁也很满意，李二说用新犁耕一亩地，比以前省了近一半的力气。”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册子轻轻递过去，指尖在封面 “量化指标” 四个字上轻轻划过 —— 这四个字是他特意用粗笔写的，笔画比其他字粗了一倍，就是为了让周大人一眼就能看到这份方案的核心。
“晚辈近来在各县乡督查时发现，不少吏员办事全凭心情，根本没把百姓的急难愁盼放在心上。就说上个月，我去南乡督查钱粮征收，粮官孙大人负责的南乡三村，明明半个月就能办完的征收事宜，他硬是拖了一个月。百姓们等着交完粮去镇上买麦种，错过了播种的好时机，急得在乡吏府门口团团转，可孙大人却天天在府里喝酒，还说‘百姓急什么，反正粮早晚都要交’。”
“还有北乡的捕快，”
陈则宏的语气沉了下来，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重，
“北乡有户姓王的百姓，家里的鸡被偷了。那鸡是王家娘子特意养着，给生病的孩子补身体的，孩子发着高烧，就等着鸡汤退烧。王家娘子去报官，捕快们却拖了十几天都没立案，理由是‘丢只鸡不算大事’。后来王家娘子找到我时，眼睛都红了，拉着我的手说‘陈大人，您帮帮我，孩子要是再喝不上鸡汤，怕是撑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可这些办事拖沓的吏员，仗着资历老、有关系，年年考评都是‘合格’。孙大人在粮科待了十二年，就因为跟前任刺史是同乡，哪怕每年都有百姓投诉他办事拖沓，也没人敢对他的考评说半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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