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两日,走的尽是些地图上难寻的汊港苇荡。黑鱼不愧是翻江龙的心腹,对这条隐秘水道了如指掌,避开了一切官卡和可能的眼线。第三日拂晓,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笼罩在浓重晨雾中的荒凉河湾。
“到了,前面就是寡妇闸。”黑鱼指着雾气中一道模糊的、如同巨兽残骸般横亘在支流上的废弃闸口轮廓,声音压得极低,“闸早废了,两边都是烂泥滩,只有几条踩出来的小路通着外面的官道。龙爷说的那个‘老鬼’,就在闸口东头那片窝棚里打更,白天多半缩在家里睡觉。”
凌虚子看了看天色,又感受了一下空气中湿重的水汽,点了点头:“有劳黑鱼兄弟。就此别过,代我二人多谢龙爷。”
黑鱼抱了抱拳,也不多话,示意手下调转船头,小船很快便消失在来的方向的浓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寡妇闸名副其实,荒凉,破败,死气沉沉。废弃的石闸长满青苔和滑腻的水藻,几根巨大的朽木歪斜地插在淤泥里,诉说着曾经的功用与如今的颓唐。闸口两侧,依着地势胡乱搭建着几十间低矮的窝棚,多是苇席、破船板和烂泥垒成,歪歪扭扭,像是随时会瘫倒进泥水里。空气中弥漫着河泥的腥臭、腐烂水草的酸味,还有一种……属于底层挣扎求生的、绝望而麻木的气息。
偶尔有面黄肌瘦的妇人提着木桶到河边汲水,或是几个光屁股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看到凌虚子和陈继祖这两个陌生的“外乡人”,都投来警惕而麻木的一瞥,随即又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按照黑鱼的指点,两人沿着泥泞不堪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闸口东头走。窝棚比想象的更密集,更肮脏。在一处相对“规整”些的、用破船板勉强围出个小院的窝棚前,凌虚子停下了脚步。院门歪斜,门上挂着一串风干发黑的鱼鳔,随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凌虚子上前,屈指在门板上叩击,三长,两短。
院内寂静片刻,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和一个沙哑如同破锣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报丧啊?”
“吱呀”一声,院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褶子、眼窝深陷、头发乱如蓬草的老脸。那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穿着一件油光锃亮、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袄,左脚有些跛,倚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凌虚子和陈继祖,特别是陈继祖背上那用破布裹得严实的长条物事。
“找谁?”老鬼语气不善。
“龙爷让我们来的。”凌虚子低声道。
老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又迅速隐去,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窝棚内更是狭窄昏暗,只有一张破床,一个歪腿桌子,和几个充当凳子的树墩子,空气中混杂着汗臭、鱼腥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关上门,棚内几乎不透光。老鬼摸索着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的阴影更加深邃。
“翻江龙让你们来找我?”老鬼自己在一个树墩上坐下,把跛脚伸直,眯着眼看着两人,“什么事?老子这地方,可容不下大佛。”
凌虚子开门见山:“打听个人,清江浦早年的河工,陈渡。”
老鬼拿着烟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塞上烟丝,就着油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陈渡?多少年没听人提这个名字了。死了吧?谁知道呢。”
陈继祖心中一急,刚要开口,被凌虚子用眼神制止。
凌虚子淡淡道:“也打听件事,十多年前,清江浦运河段,连续发生的沉船失踪怪事。”
老鬼抽烟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盯着凌虚子,带着一种审视和警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打听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不怕惹祸上身?”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凌虚子语气平静,“也为了……解惑。”
老鬼沉默地抽着烟,棚内只剩下他吧嗒烟嘴的声音和油灯芯子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陈渡……是个能人,也是个倔种。当年那档子事,邪性得很,官府查不出,就把屎盆子扣他老陈家头上,说他家那什么《水府秘藏》招了邪祟。”
他磕了磕烟灰,继续道:“他不服,自个儿去查。后来……后来听说他在运河底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凌虚子追问。
老鬼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恐惧,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都说……是‘水府’开了门,跑出来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惊动了水里头,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物件儿’。”
水府开门?老物件儿?陈继祖听得心头寒气直冒。
“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老鬼摇了摇头,“反正自那以后,陈渡就变了个人,没多久就散了家,带着老婆孩子跑了。至于那《水府秘藏》……”他嘿嘿干笑两声,透着股苍凉,“谁不想要?朝廷想要,洋鬼子想要,漕帮里那些有野心的,也想要!可谁找到了?屁!那就是个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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