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像被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张伟把手机举到天宇眼前，屏幕上是《汤屋奇遇记》的漫画截图，少年弯腰捡木屐的背影与照片里的身影重叠得丝毫不差。“别想蒙混过关！说，你当年去日本到底干嘛了？为什么跟关谷见过面却瞒着我们？”
天宇的指尖抠着沙发缝里的线头，指节泛白。他本以为那段往事早被梅雨季的雨水泡得发涨，埋在记忆最底层，没想到会被一张旧照片连根拔起。美嘉的薯片袋在手里捏得变形，碎屑簌簌往下掉：“就是就是，你们俩合着演了出‘缘分天注定’，把我们都当傻子呢？”
关谷急得直摆手，浴衣袖子扫过茶几，把天宇的玻璃杯碰得叮当响：“不是的，我们当时真的只是偶遇！天宇他……”
“我来说吧。”天宇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楼下车水马龙里，仿佛能看见当年关西古镇的青石板路。
“那年我十七，高二暑假。”他缓缓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水汽在杯身凝成细珠，“我妈说我舅舅在大阪开了家中华料理店，人手不够，让我去帮忙打下手。其实……”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是我爸生意失败，家里欠了笔钱，舅舅说关西的夏季料理旺季能挣不少，我就瞒着你们去了。”
客厅里的喧闹突然停了，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轻轻扫过窗帘。张伟的手机“啪”地掉在沙发上，美嘉手里的薯片袋也忘了捏。关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桌上的温水往天宇那边推了推。
“料理店在大阪的一条老街里，对面是家百年和服店，每天清晨都能听见老板用木槌捶打浆洗的布料。”天宇的声音渐渐沉缓下来，像浸在水里的棉线，“舅舅说我年纪小，不让我碰菜刀，只让我在后院摘菜、扫地，偶尔帮客人送外带。”
他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水的凉意让他稍微定了定神：“那天是梅雨季里难得没下雨的日子，我偷懒跑到关西古镇玩，结果迷了路。古镇的路像蜘蛛网，绕来绕去都是青石板铺的小巷，两边的町家屋檐低得能碰到头。”
关谷突然插话，语气里带着雀跃：“我记得那天！我去参加漫画交流会，结束后想找家老店吃鲷鱼烧，结果也迷了路！”他指着照片里的巷口，“就在这里，我看见天宇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半块掰碎的仙贝，正在喂一只三花猫。”
天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那只猫瘸了条腿，总在料理店后院转悠，我每天都偷偷给它留猫粮。那天它突然跟着我进了古镇，我追着它跑，就跟丢了方向。”他看向关谷，眼里带着点笑意，“然后就看见个穿恐龙T恤的男生，举着相机对着町家的格子窗拍个不停，嘴里还念叨‘这个角度的阴影太完美了’。”
“那是我为新漫画找灵感！”关谷急忙解释，又忍不住笑，“我当时觉得那只三花猫很上镜，想拍下来当漫画里的‘引路猫’，结果猫没拍着，倒看见个比猫还警惕的少年——你当时手里攥着根树枝，好像我再靠近一步就要戳过来似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伟拍着大腿：“没想到天宇还有这么怂的时候！”
“才不是怂。”天宇的耳根微微发红，“我那是怕你是骗子。后来你掏出漫画手稿给我看，说想画个‘迷路少年在古镇奇遇’的故事，我才知道你是漫画家。”
“是未来的漫画家。”关谷纠正道，眼里闪着光，“当时我还没出道，手稿被退了七次，正沮丧着呢。天宇看了我的画，突然说‘这个少年的眼神太凶了，要是遇到帮他捡木屐的老婆婆，眼神应该软一点’——那是第一次有人不是说‘你画得不像’，而是说‘他应该是什么样’。”
天宇的指尖在杯壁上划着圈，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当时眼睛亮得像有星星，拉着我从街尾的汤屋讲到街头的红豆汤店，说要把古镇的每块石板都画进漫画里。”
“所以你们就一起逛了一下午？”美嘉追问，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嗯，”天宇点头，“他知道我是中国人，特意带我去吃不放芥末的章鱼小丸子，还帮我跟卖鲷鱼烧的老奶奶砍价——说我是‘帮他找灵感的小福星’，硬是让老奶奶多送了一个。”
关谷笑着补充：“你还帮我翻译招牌上的古文，说‘缘结堂’的汤屋老板祖上是中国移民，难怪门口的灯笼画着凤凰。后来我们在汤屋门口躲阵雨，你帮老婆婆捡木屐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就是他了，漫画里的少年就该是这样的。”
他翻到相册的某一页，抽出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地址和电话。“这是天宇当时留给我的，说‘要是漫画出版了，寄一本到料理店’。可惜后来料理店拆迁，电话也换了，我寄了三次都被退回来，上面还写着‘查无此人’。”
天宇的手指轻轻拂过便签上模糊的字迹，那是他当年一笔一划写的，生怕日本人看不懂简体字。“我只待了一个月就回国了，临走前去古镇找过你，却听说你已经回东京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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