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却好像忘了赌约这回事。他每天扛着锄头去东边地,把田埂上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连石缝里的马齿苋都拔得一棵不剩。三秒有时去送水,看见他蹲在玉米苗前,用手指丈量株距,嘴里念念有词。
入伏那天突降暴雨,三秒披着雨衣往地里跑,远远看见爷爷正用塑料布盖金皇后的幼苗。雨点子砸在塑料布上噼啪作响,他的裤脚陷在泥里,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
“您快回去!”三秒冲过去把爷爷往地头拉,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这点雨没事。”
爷爷甩开他的手,把塑料布的边角用石头压住,浑浊的雨水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流。“金皇后的苗嫩,经不起泡。”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听起来有些发闷,“你去看看你的宝贝品种吧。”
三秒跑到西边地,豫玉33号的幼苗果然抗涝,叶片上挂着水珠还直直地立着。他回头看向东边地,爷爷正跪在泥里调整塑料布的位置,蓝布褂子紧紧贴在背上,像块湿透的抹布。
立秋后下了场透雨,豫玉33号噌噌往上长,没过多久就比金皇后高出一个头。三秒去农业站买化肥时,王技术员跟着来看了趟地,拍着三秒的肩膀说:“照这长势,亩产一千三都没问题。”
爷爷听了这话,当天中午就没吃饭。奶奶把热了三遍的鸡蛋羹端到他面前,他只是摆摆手说不饿,然后扛着锄头去了地里。三秒偷偷跟在后面,看见他蹲在金皇后地里,用手把长得歪的幼苗一棵棵扶直,嘴里还哼着年轻时的歌谣。
处暑那天,三秒发现金皇后地里长了蚜虫。他背着药桶去喷药,刚兑好药液,爷爷就抢过药桶背在身上。“金皇后的叶嫩,药性不能太浓。”爷爷往药桶里掺了半瓢水,喷雾器的喷头在他手里转得飞快,“你毛手毛脚的,别把苗烧坏了。”
三秒站在地埂上,看着爷爷佝偻的身影在玉米地里移动,喷雾器的管子拖在地上,像条绿色的长蛇。阳光穿过玉米叶的缝隙,在爷爷花白的头发上跳跃,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爷爷在地里除草,爷爷的手掌宽大有力,牵着他的小手走过一条条田埂。
秋收前半个月,一场冰雹突如其来。三秒和爷爷披着麻袋在地里抢收,冰雹砸在玉米叶上沙沙作响,像无数颗小石子在抽打。豫玉33号的秸秆虽然粗壮,却经不住冰雹的密集打击,不少玉米棒被砸得变了形。
“你看你看,”爷爷抱着个被砸裂的豫玉33号玉米棒,心疼得直跺脚,“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
三秒没说话,默默地把掉落的玉米棒捡进筐里。他看见爷爷的金皇后虽然秸秆矮,却因为叶片厚实,挡住了大部分冰雹,玉米棒基本完好。风卷着冰雹掠过地头,爷爷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三秒赶紧把他扶到田埂边坐下,递过去水壶。
“咱不比产量了。”三秒拧开水壶盖,热气腾腾的姜茶冒着白烟,“够吃就行。”
爷爷接过水壶,手却在发抖,姜茶洒在袖口上,烫出片深色的印记。他看着满地狼藉的豫玉33号,突然叹了口气:“当年选金皇后,就是看中它皮实。”
秋收那天,收割机在地里轰隆隆地响。三秒站在地头,看着金黄色的玉米粒从输送管里涌出来,像条奔腾的小河。东边地里,爷爷正用镰刀割着金皇后,金黄的玉米穗在他身后铺了一地,像条长长的毯子。
过秤时,王技术员特意赶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豫玉33号实收亩产一千一百斤,比预计少了一百斤,金皇后却创下了九百斤的新高,比往年多了一百斤。
“不错不错,”王技术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豫玉33号虽然受了灾,还是比老品种高出不少。”
爷爷蹲在磅秤边,看着指针来回晃动,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掉了两颗牙的牙床。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金皇后玉米粒,递了一把给王技术员:“你看这籽粒,饱满吧?”
三秒把两堆玉米粒掺在一起,金黄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着光。爷爷拿起把玉米凑到鼻尖闻了闻,又递给三秒一把,爷孙俩的手在阳光下重叠,掌心都沾着细碎的玉米渣,像撒了层金粉。
晚饭时,奶奶端上刚煮好的玉米,金皇后的玉米粒饱满瓷实,豫玉33号的颗粒更大更甜。爷爷拿起个金皇后,三秒递给他一个豫玉33号,两只玉米在灯光下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响声。
“明年,”爷爷咬了口玉米,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东边种豫玉33号,西边种金皇后。”
三秒笑着点头,玉米的甜香在齿间弥漫。窗外,月光洒满院子,墙角的蟋蟀又开始鸣叫,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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