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到天黑,犁铧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暗灰色的铁面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凹槽里还残留着点黑泥,洗了好几遍都没掉。三秒把它立在墙边,灯光照在上面,竟有种沉甸甸的亮。
“还别说,擦干净了看着挺精神。”媳妇端着碗出来,瞥了一眼,“就是挂墙上得钉结实点,别半夜掉下来砸着人。”
三秒找了俩结实的铁钩,在墙上打了孔,小心翼翼地把犁铧挂上去。它比想象中更重,挂钩嵌进墙里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站在远处看,犁铧像弯着腰的人,在灯光里沉默着,仿佛随时会迈开步子,往地里走去。
夜里睡不着,三秒起身去客厅。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犁铧上,镀了层银白。他忽然想起爹白天说的话,爷爷去世前的那个秋天,把犁铧擦得锃亮,用红布包着放进仓库,说“等三秒长大了,让他知道啥是本分”。
“本分……”三秒摸着犁铧上的刻痕,冰凉的铁贴着掌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三、土地的勋章
搬家那天来了不少亲戚,陈老五是踩着午饭点到的。老头是村里的老支书,跟爷爷同辈,如今在县城带孙子,听说三秒搬新家,特意提了桶自酿的米酒过来。
“三秒,你这新房真气派!”陈老五放下酒桶,眯着眼打量客厅,目光扫过背景墙时,忽然停住了,“那是……”
三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犁铧在射灯下泛着光。“爷爷的犁铧,挂着当个念想。”
陈老五走过去,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犁铧,指腹在凹槽里蹭了蹭,像是在辨认什么。他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指关节粗大,那是常年握锄头磨出来的。
“这犁铧,有年头了。”陈老五的声音有点颤,“民国三十六年打的,铁匠铺的王瘸子给你爷爷打的,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
三秒愣了愣:“您还记得?”
“咋不记得。”陈老五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那天你爷爷揣了俩白面馒头,给王瘸子一个,自己啃一个。王瘸子说要给犁铧加层钢,你爷爷说不用,‘能翻地就行,太金贵了舍不得用’。”
他转过身,看着三秒:“你爷爷用这犁铧,耕过荒坡,种过水田,就连六零年那阵子,地里啥都长不出来,他还天天牵着牛,用这犁铧在地里刨,说‘地不能荒,荒了心就散了’。”
媳妇端着水果出来,听见这话,悄悄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没出声。
“后来分田到户,村里年轻人都想扔了犁铧买拖拉机,你爷爷不乐意。”陈老五继续说,“他说‘机器是快,可没感情,这犁铧跟着我几十年,知道哪块地土硬,哪块地土软’。”
三秒想起爷爷去世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总念叨着“犁铧该上油了”。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着墙上的犁铧,忽然明白了——那不是铁,是老人的命根子。
“你把它挂在这,好。”陈老五拍了拍三秒的肩膀,力道不轻,“现在的年轻人,见惯了高楼大厦,忘了土里长啥样。这犁铧挂着,就像你爷爷在这儿看着,让你别忘了根。”
午饭时,陈老五喝了不少酒,话也多了起来。他说当年跟爷爷一起耕地,俩人在地头比赛,谁也不服谁;说有年下大雨,爷爷用这犁铧在村口挖排水沟,保住了半个村子的庄稼;说爷爷临终前,还惦记着村西头的那片荒坡,说“等天暖了,用犁铧翻出来,能种点豆子”。
三秒听着,没怎么说话,只是不停给陈老五倒酒。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犁铧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金粉。
送走陈老五时,老头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犁铧,忽然说了句:“这不是破烂,是土地的勋章。”
三秒站在门口,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心里忽然敞亮了。他转身回屋,走到犁铧跟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道“李”字刻痕。
傍晚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动窗帘,犁铧在墙上轻轻晃,像是在点头。三秒看着它,忽然觉得,爷爷好像从没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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