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如同粗糙的砂纸,刮擦着荀渭的喉咙和气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刺痛。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一头扎进了书院外喧闹的市井人潮之中。
身后那堵高耸的、象征着秩序与教化的白鹭书院青砖院墙内,尖锐的惊叫和混乱的嘶喊如同沸腾的水,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却又被街上更大的喧嚣迅速吞没。卖炊饼的吆喝、货郎摇动的拨浪鼓、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妇人讨价还价的尖锐嗓音……所有这些平凡而充满生机的噪音,此刻听在他耳中,却如同战场上的金鼓,催逼着他亡命奔逃。
跑!
必须远离这里!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他的脑海深处,驱动着他几乎麻木的双腿。他不敢回头,哪怕一眼。他怕看到追兵的身影,更怕看到自己留在地上的、那串从书院门口一直滴落出来的、触目惊心的血脚印——既有李承佑的,也有他手上沾染的。
阳光晃眼,街道上人流如织。他像一尾受惊的鱼,拼命地在摩肩接踵的人潮缝隙中钻行。撞翻了一个孩童手中的糖人,引来妇人不满的咒骂;擦过一个挑着鲜菜老汉的扁担,惹得对方一个趔趄,菜叶洒了一地。他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所有的礼数、歉疚、乃至疼痛,都被一种更原始的、对生存的渴望彻底淹没。
手背上已经半凝固的鲜血,在奔跑中变得粘腻冰冷。那浓郁的血腥气,似乎并未被街市上各种复杂的气味完全掩盖,固执地钻入他自己的鼻腔,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杀人了。
用一支笔,杀死了工部侍郎家的公子。
这个认知,直到此刻,才如同迟来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之上,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他踉跄摔倒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猛地扶住路边一个卖粗瓷碗碟的摊子边缘,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管。
摊主是个一脸横肉的壮汉,见他脸色惨白、行止怪异,又看到他扶摊的手上那可疑的暗红色污迹,顿时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滚开!哪来的痨病鬼?别沾晦气给老子!”
荀渭被推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他茫然地抬头,四周投射而来的目光充满了好奇、警惕、厌恶,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不洁的、带着瘟疫的怪物。
他缩回手,下意识地想将那双沾血的手藏进袖子里,却发现那洗得发白的衣袖根本遮掩不住什么。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更汹涌地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溺毙。
李家…李侍郎…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在这青州地界,捏死他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甚至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一个怀疑,一道命令,就会有无数想要讨好李家的鹰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不仅仅是他,还有娘!
想到家中那身体孱弱、日夜操劳、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寡母,荀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痉挛。若是牵连到娘…
不!绝不可以!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力量猛地注入他几乎虚脱的身体。他不能停在这里!他必须逃出城去!至少在官府张榜海捕、城门戒严之前!
他猛地扯下腰间那个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包,胡乱地将那双沾血的手在里面擦了又擦,然后狠狠将布包扔进路旁一个堆积着烂菜叶和污水的角落里。他不能留下任何明显的特征。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惧,低着头,尽可能自然地混入人流,朝着记忆中青州城西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脚步不敢太快,以免引人注目;又不敢太慢,每一息都珍贵无比。他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耳朵捕捉着身边每一个人的对话,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路口,任何穿着公门服饰的身影都会让他心跳骤停,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转身钻入旁边的小巷。
“……刚过去一队衙役,跑得飞快,出啥事了?” “不晓得嘞,像是往白鹭书院那边去了…” “啧啧,怕是哪家公子哥又闹出乱子了吧…”
隐约飘入耳中的零星对话,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得他头皮发麻。动作这么快?!看来,李承佑的死,已经像一块巨石砸入了池塘,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他必须更快!
拐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畜的臊臭和草料的气味。这里是城内骡马市的一角,再往前,就是西城门了!希望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巷口,汇入主干道的人流时——
“让开!让开!官差办案,闲人避让!”
一阵粗暴的呼喝声伴随着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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