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青林镇的空气格外清新,远山如黛,近处的稻田绿得晃眼。然而镇政府大院里,气氛却并未因天气转好而轻松多少。“三提五统”征收工作进入攻坚阶段,进度迟缓的通报、村干部的诉苦电话、县里催要情况的简报,像雪片一样飞来,压得党政办公室的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李腾已经连续加了几个晚上的班,整理各村的汇报数据,撰写阶段性的情况说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天上午,他正对着石鼓村报上来的一堆逻辑混乱、数据矛盾的材料头疼,试图从中捋出一条清晰的线索,电话又响了。张小斌接起来,听了几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好的,主任,明白,我们马上准备。” 放下电话,张小斌对王守礼和李腾说:“县政府办通知,县政府办的陈副主任下午带调研组下来,了解各乡镇‘三提五统’征收情况和当前农村面临的突出问题,让我们准备一下汇报材料,重点是数据、问题和建议。” 王守礼点了点头,对李腾说:“李腾,前期的情况你比较熟悉,数据也都在你那里。你抓紧时间,先把我们镇的总体情况、主要做法、存在困难整理一个简要的提纲出来,要实,要准,特别是困难部分,不要遮遮掩掩,但也要注意表述方式。写完给我看一下。”
“好的,主任。”李腾立刻应下。他明白,这不同于之前应付差事般的汇报,是县里真正想了解基层实情,或许也是一个展示青林镇困难、争取上级理解甚至支持的机会。他打起精神,抛开那些官样文章的套路,结合自己下村的见闻和手头的数据,开始撰写一份力求反映真实情况的提纲。
下午两点半,一辆半旧的吉普驶入镇政府大院。车上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是县政府办的副主任,一位四十多岁、戴着眼镜、面色和蔼的中年干部。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看起来和李腾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下身是一条熨烫笔直的藏青色裤子,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眼神明亮而敏锐,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神态从容,举止间带着一种在上级机关工作所特有的、不经意流露出的自信与沉稳。
王守礼带着李腾和张小斌在门口迎接。双方握手寒暄。研究室副主任介绍了随行的年轻人:“这位是我们研究室的小陈,陈默,主要负责综合材料的起草,笔头子很硬,是郑县长都点名表扬过的年轻骨干。” “陈干事,欢迎欢迎。”王守礼客气地打招呼。 “王主任,您太客气了,叫我小陈就行。”陈默微笑着回应,语气不卑不亢,目光与李腾接触时,也友好地点了点头。 调研组被引到小会议室。汇报由王守礼主持,他按照李腾准备的提纲,系统地介绍了青林镇的情况。当谈到征收困难和农村存在的深层次问题时,王守礼没有回避,将农民收入增长缓慢、村级债务沉重、干群关系紧张、青壮年劳动力流失等现实困境,一一摆了出来。
李腾负责补充具体数据和事例。他提到石鼓村王富贵反映的路况和劳动力问题,提到柳源村会计对村级财务困境的抱怨,数据清晰,事例生动,语言平实。在他发言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位名叫陈默的年轻干部,听得格外专注,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不时还会抬起头,用探究的目光看他一眼。 汇报结束后,陈副主任表示要去看一个村,实地了解情况。王守礼安排李腾随同,负责联络和记录。
去的是距离镇政府不算太远的柳源村。村里的情况与石鼓村大同小异,破旧的村部,泥泞的道路,面带愁容的村干部。陈副主任和支书、村长交谈,询问细节。李腾跟在后面,仔细记录着。 在这个过程中,陈默似乎对李腾产生了兴趣。他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与李腾并肩而行。 “李干事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陈默主动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好奇。 “是的,陈干事,来了不到两个月。”李腾回答。 “感觉怎么样?基层和学校里想象的不一样吧?”陈默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更像是一种理解的探寻。
“天壤之别。”李腾坦诚地说,带着一丝苦笑,“以前觉得政策下来,执行就行了。现在才知道,从文件到地面,隔着千山万水。” “是啊,”陈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上面一根针,下面千条线。每条线都连着活生生的人和具体的事。不深入下来,写的材料就容易飘在空中,不接地气。”他顿了顿,看着前面正在与村干部交谈的领导,低声说,“你刚才汇报时提到的几个数据和例子,很扎实,比很多乡镇报上来的泛泛而谈强多了。” 这是李腾来到青林镇后,第一次在工作层面上得到来自“上面”的、如此具体而内行的肯定。他心里微微一热,对这位同龄的政府办干部顿时生出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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