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面生,是远道而来吧?”朱由检主动搭话,眼神真诚,“这大热天的赶路,真是辛苦了。快,方伯,给先生也换碗好茶!”他不由分说地吩咐。
方正化应了一声,立刻从随身的提篮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盖碗,又从另一个小罐里小心地撮了些碧绿的茶叶放进去。伙计赶紧提了滚水过来冲泡。霎时间,一股清冽沁人的茶香弥漫开来,将周围的粗茶味都压了下去。
宋应星看着那白瓷碗中根根竖立、碧绿生青的茶叶,嗅着那绝非普通“雨前”的幽香,心中更是惊疑。这少年,不简单!
“多谢小公子美意。在下宋应星,江西奉新人士,不过一介落第书生,游学至此,当不得‘饱学’二字。”宋应星拱手自报家门,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读书人固有的清高和落寞。
“落第?”朱由检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惋惜的神情,随即又转为热情,“宋先生过谦了!晚生最是敬佩有真才实学之人!功名一道,时也命也,岂能尽如人意?先生游历四方,增广见闻,这才是真学问!不知先生此次北来,可有见闻轶事,让晚生也开开眼界?”
宋应星见这少年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并无轻视之意,心中稍感熨帖。他本就是个热衷实学、关心民瘼的人,又见对方似乎对“见闻”而非“八股”感兴趣,谈兴也上来了几分。
“见闻谈不上,”宋应星端起那碗好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顿觉唇齿生香,精神也为之一振,“只是沿途所见,民生多艰,尤以水利废弛为甚。有些地方,明明河道不远,却因沟渠不通,田地干渴龟裂;有些地方,雨季一到,又因排涝不畅,淹没禾苗,着实令人扼腕。”
朱由检立刻接话,眼睛发亮:“先生所言极是!晚生也觉得,这农事之本,一在种子,二便在这水土上!管子不都说了么,‘水者,地之血气也’!引水导流,此中大有学问!晚生平日也爱瞎琢磨,只是苦于无人指点,常常不得其法。就比如对面那菜畦的引水小渠,”他指了指窗外,“晚生也是试了又试,才勉强弄出点样子,还不知其中道理是否通顺呢!”
宋应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正是自己刚才留意的那条小渠。只见那水渠从远处一条小溪引来,沿着田垄蜿蜒,渠底平整,坡度均匀,水流不急不缓,恰好浸润两侧菜地。更妙的是,在分岔处还用几块打磨过的青石做了简单的分流闸口,可控制水流大小方向。
“哦?那小渠是公子所修?”宋应星眼睛一亮,兴趣大增,“公子小小年纪,竟已通晓水利之妙?这渠底坡度、水流缓急,控制得甚好!那分水石闸,虽简单,却也实用!”
“先生谬赞了!”朱由检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被夸奖后的腼腆和得意,随即又皱起小眉头,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晚生近来读《墨经》,里面讲‘力,形之所以奋也’,又说‘挈与收反’,讲的是提拉重物和牵引的省力之法,似乎与这引水开渠、利用坡势也有相通之处?只是其中关节,晚生愚钝,百思不得其解。先生学究天人,可否为晚生解惑一二?”
《墨经》?力学?
宋应星心头猛地一震,看向朱由检的目光彻底变了!《墨经》在此时,早已非显学,能读且对其中的物理概念感兴趣的人,凤毛麟角!更难得的是,这少年竟能将这抽象的“力”与具体的水利工程联系起来!
这绝非寻常的富家少年!
宋应星只觉得一股久违的、遇到同道中人的兴奋感涌上心头,旅途的疲惫和落第的郁气都被冲淡了不少。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声音也因激动而提高了几分:
“朱公子竟也读《墨经》?还深究其中力学之理?妙哉!妙哉!‘挈与收反’,此乃杠杆滑轮之理!用于提水吊物,省力之极!至于引水开渠,”宋应星越说越兴奋,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起来,“这水流之势,高低之差,便是‘力’之所存!水自高向低流,其力沛然!开渠如导引此力,坡陡则流急,易冲毁田亩;坡缓则流滞,水难及远。公子所修小渠,坡缓而均匀,水流不急不滞,浸润得法,正是深合此理!至于那分水石闸,更是巧妙运用了‘阻’与‘导’,分其力而用之…”
他滔滔不绝,从墨家力学讲到水流特性,再讲到沟渠设计的关键,旁征博引,条理清晰。朱由检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插上一两句关键性的提问或补充,每每都点在宋应星论述的精要之处,引得宋应星谈兴更浓,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
方正化在一旁垂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抽动。自家王爷这“求知若渴”的戏,演得是越发炉火纯青了。瞧把那宋举人激动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王爷脸上了。
“先生真乃大才!”朱由检听完宋应星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满脸钦佩,抚掌赞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生那些懵懂之处,豁然开朗!先生游历辛苦,若不嫌弃晚生庄子鄙陋,不如移步庄上小憩片刻?晚生那里还有些自己琢磨的…嗯…小玩意儿,或许先生能指点一二?另外,也备了些薄酒粗饭,正好为先生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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