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琏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手段,这些对三教九流心理的精准把握,简直像混迹市井几十年的老吏!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九岁亲王?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方正化,那年轻太监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怎么?觉得孤说得太市侩?太下作?”朱由检瞥见他的神色,咽下糕点,端起牛乳喝了一口,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李总旗啊,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是朝廷鹰犬。鹰犬要的是什么?是能撕咬猎物的尖牙利爪,更是能嗅到猎物踪迹的鼻子!没有这些犄角旮旯里的‘臭鱼烂虾’给你通风报信,你就跟蒙着眼睛的狮子没区别,空有一身蛮力,只能被耍得团团转。魏忠贤那老阉狗为什么能一手遮天?靠的不就是东厂番子和那些依附于他的三教九流织成的这张大网吗?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殿下英明!卑职…受教!”李若琏心悦诚服,深深一躬。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过往在锦衣卫里学的那些规矩和死板的侦查手段,在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受教就去做。”朱由检摆摆手,重新拿起一块新的桂花糕,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慵懒的童音,“先从你最熟悉的、能确保不会反咬你一口的旧部开始。记住,宁缺毋滥!宁可慢,不可错!人不在多,在精,在绝对可靠!每一个被吸纳进来的人,你都要心中有数,捏住他的软肋也好,恩义也罢,总之,要确保他的嘴巴比死人的还严!孤给你的,不止是银子,更是身家性命和未来的前程。这网织得好,你们便是重铸锦衣卫荣光的功臣;织得不好,或是漏了风…”他没说下去,只是拿起那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轻轻一掰。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那半块精致的糕点,在朱由检的小手中,干脆利落地分成了两半。
李若琏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比昨夜窗外的风雪还要刺骨。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斩钉截铁:“请殿下放心!卑职李若琏,若办砸了差事,泄露了机密,不用殿下动手,卑职自当提头来见!这张网,卑职用命来织!”
“起来吧,动不动就跪,膝盖不疼么?”朱由检把掰开的桂花糕丢进嘴里,含糊道,“孤信你。另外,”他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旁边一直当背景板的方正化,“以后若有紧急消息,或是需要王府这边协助之处,可直接寻方正化。他会安排。”
“是!殿下!卑职告退!”李若琏再次抱拳,目光与方正化有了一瞬的交汇。那年轻太监终于抬起眼皮,对他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若琏感觉像被冰冷的刀锋扫过。
看着李若琏高大却带着一丝新焕发的锐气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朱由检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副指点江山、杀伐决断的气势瞬间泄掉,小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
“哎哟…可累死本王了…”他毫无形象地往暖炕上的大引枕上一瘫,小短腿蹬了蹬,抱怨道,“装大人说话真费劲!脸都绷僵了!方伴伴,快,再给我盛碗杏仁酪,多放糖霜!”
方正化那张万年不变的平静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宠溺的笑意。他麻利地端起碗:“殿下辛苦了。李总旗是个实在人,被您这一番连敲带打,再喂个甜枣,怕是往后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了。”他动作轻柔地给朱由检重新盛满,又细心地多洒了一层雪白的糖霜。
“实在人好啊,实在人用着放心。”朱由检接过碗,满足地喝了一大口,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就怕太实在,转不过弯。不过看他最后那眼神,应该开窍了。”他舔了舔嘴角的糖霜,若有所思,“这网撒下去,第一缕丝线算是抛出去了。方伴伴,你说,李若琏这第一网,能捞到些什么‘宝贝’?”
方正化垂手侍立,声音平稳无波:“京城这潭水太深,污泥之下藏着什么,谁也不知。但奴婢相信李总旗的本事,也相信殿下的眼光。只要网眼够密,线头够韧,总能捞出些殿下想知道的东西。是鱼是虾,是龙是虫,捞上来看看便知。”
“嗯,有道理。”朱由检点点头,又埋头对付他的杏仁酪,含糊不清地嘟囔,“但愿别捞上来第一网就是魏忠贤那只大王八的爪子…那可就太刺激了…”
窗外,风雪似乎更紧了。但信王府书房里,暖意融融,甜香四溢。只有方正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网已开始编织,风雪的呼啸声里,似乎隐隐传来了暗流涌动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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