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春。
城外的垂柳勉强抽出几许嫩芽,却被持续不断的料峭春寒打得蔫头耷脑,失了生机。秦淮河的水面虽已解冻,却依旧泛着冰冷沉寂的灰青色,不见丝毫暖意。帝都之内,万物本应复苏的季节,气氛却并未因时序更迭而回暖,反在一种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平静表象下,涌动着愈发深沉险恶的暗流。
东宫太子朱标的病情,在经历了年前那次凶险万分的复发,以及林霄借助玄学外衣冒险传递那些侧重于支持护理与心理安抚的“古法秘术”的微弱干预后,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漏船,虽未被彻底吞噬,却也仅是在生死边缘艰难地漂浮。太医院的国手们殚精竭虑,各种珍稀药材如同流水般灌入东宫,却也仅能勉强维系着储君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这种“不死不活”的僵持状态,未能带来任何宽慰,反而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尤其是那高踞九重、深不可测的至尊朱元璋。
皇帝的脾性愈发阴晴不定,难以揣度。他依旧勤政,甚至到了近乎自虐的程度,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烛火常映照着他孤寂而威严的身影。然而,那双昔日洞察秋毫、令百官战栗的眼眸,如今布满了更密的血丝,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时常闪烁着一股混合了焦灼、猜忌,以及某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决绝。朝会之上,他沉默的时刻愈来愈多,但每一次开金口,都似冰锥破空,带着一种彻骨的审视意味,让伏跪的臣子们感到脖颈后悬着一柄无形的利刃,仿佛随时会因一句无关紧要的失言而骤然落下,身首异处。
在这片由太子病危所引发的、笼罩整个帝国权力核心的压抑低气压中,另一股潜流,正于无声处加速涌动,其源头,直指帝国北疆那座巍峨雄浑的军事重镇——北平。燕王朱棣的身影,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和清晰度,频繁出现在林霄通过翰林院档案、苏婉的隐秘渠道以及市井耳目的碎片信息中,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今日的翰林院典籍库,依旧死寂如古墓,唯有陈旧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与同僚们偶尔压抑的轻咳声断续可闻。林霄正埋首于一摞新送来的、关于九边军镇粮草奏销的存档副本之中。这些文书枯燥繁琐至极,充斥着冗长的数字与格式化的官样文章,寻常官吏避之唯恐不及,却是林霄窥探边镇实况、感知朝局细微变化的宝贵窗口。他指尖拂过微潮发脆的纸张,目光看似专注地逐行校勘比对,实则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如鹰隼般敏锐地捕捉着字里行间可能隐藏的任何异常信息。
突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份来自北平行都司的普通粮饷核销公文附件上凝住了。那是一份看似例行公事、罗列近期因“巡边侦缉”或“剿捕小股流匪”而消耗的箭矢、火药、马匹草料及人员犒赏的明细清单。清单本身内容并无特别出奇之处,但在末尾核销官员朱笔署名与钤印之旁,一行极其不起眼的蝇头小楷备注,却如针般刺入林霄眼中:“……以上一应军械粮秣耗用,经王爷(此指燕王)府长史司稽核勘验无误,账实相符,准予核销,转呈兵部备档。”
王爷府长史司稽核边军军械耗用?!
林霄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旋即加速搏动。按制,藩王确有监察地方军政、参与评议之权,此举表面上似乎并未逾越藩篱。但这备注中那种理所当然、甚至略带主导意味的语气,将燕王府长史司的稽核勘验置于朝廷兵部或五军都督府常规审核程序之前的微妙表述,隐隐透露出一种超越常规制度的、对北平及其周边军事力量的渗透深度与控制力度。燕王的手,伸得比规定的更长,也更深入肌理,仿佛北平周边的国防体系,已在某种程度上悄然绕开了朝廷的直接管辖,先行经过燕王府的过滤。
他面上不动声色,如同寻常处理公务般,将这份文书归入待归档的一类,这绝非孤例。近段时日,他通过苏婉那条极其隐秘、单向传递的渠道所获取的“软性情报”中,关于北平方面的讯息也明显增多,且指向性愈发清晰。
犹记得前几日,苏婉通过一本送还批注的《列女传》中巧妙加密的朱砂点记传来信息,经他小心破译,内容令人心惊:“偶闻兵部武库清吏司某郎中夫人于茶会中失言,言及其夫近日频接北平行都司紧急公文,多涉边墙墩台急修、新增烽燧及军械补充之事,请拨款项颇巨,然奏报称多由燕王府主导筹措垫付,效率奇高,工程进展飞速……陛下闻之,沉吟良久,未置可否。”
未置可否?朱元璋对燕王这种明显超出藩王本分、积极整军备武、甚至隐约染指军工调配与边防建设的行为,竟然保持了沉默?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危险且耐人寻味的信号!要么是皇帝对太子病体康复已近乎绝望,开始默许甚至暗中鼓励燕王扩张势力,以为帝国未来的格局做某种未雨绸缪的安排;要么就是皇帝已被太子病情反复、蓝玉案绵延不绝的余波以及朝中错综复杂的派系争斗牵扯了太多精力,一时无暇北顾,但这无疑给了朱棣宝贵的扩张空间和时间窗口,使其势力得以悄然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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