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
朱元璋抬起眼皮,目光在朱标恳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众臣。
他那张如同石刻般的脸上,嘴角忽然极其细微地向上一扯,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表情——那似乎混合着一丝嘲弄,一丝了然,更有一丝…洞穿世情的玩味。
“行了!”
朱元璋猛地一挥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种金口玉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残存的杂音和心思。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此子文章,是写得糙了点,胆子也大,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词儿。心性嘛…哼,是有点愣头青的莽撞劲儿。”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考卷上,手指在“林霄”这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恶趣味般的了然:
“不过嘛…”
他环视阶下,目光在王世贞、孙承宗铁青的脸上和李崇文略带紧张的注视下缓缓扫过,嘴角那丝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这‘粗疏’,这‘莽撞’,这所谓的‘奇谈怪论’,未必不是他故意留的‘活扣儿’!这小子,看着像个豁出命去死谏的愣头青,心思倒是不浅呐!”
朱元璋心中暗想:“想藏拙?想在咱面前玩这套欲扬先抑、示敌以弱?哼,还嫩点!故意留点破绽,显得自己不那么完美,不那么有威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呵,滑头!不过…这分寸倒是拿捏得有点意思,知道进退,懂得给自己留余地,不是那种一根筋撞南墙的蠢货。是个可用的苗子,就是欠敲打!得好好磨磨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棱角!”
他不再看阶下众臣的反应,仿佛刚才那番洞彻人心的点评只是随口一说,直接做出了最终裁决:“罢了罢了。翰林院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更不是藏污纳垢之所!既然有点歪才,不是全然的废物,就让他进去磨磨!玉不琢,不成器!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让他进去好好学学什么叫规矩体统!什么叫煌煌文风!也看看他这块‘璞玉’,经不经得起敲打!是成器还是成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陛下圣明!”
朱标和李崇文几乎是同时躬身领旨,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
“陛下…圣明…”
王世贞和孙承宗脸色难看至极,却也只能无奈地躬身附和,声音干涩无力。孙承宗低垂的眼眸中,更是闪过一丝阴翳的不甘。
圣意已决。
林霄的命运,在武英殿这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御前争议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一张通往帝国核心权力边缘地带的入场券,一份“伴君如伴虎”且随时可能因“敲打”而粉身碎骨的考卷,伴随着“璞玉”与“藏拙”的帝王评语,就此签发。
“拟旨。”
朱元璋不再看那考卷,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淡。
“是!”
一旁侍立的中书舍人连忙躬身应命,铺开明黄的绢帛,提起饱蘸朱砂的御笔。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侍立在殿门阴影处、随时听候吩咐的一名中年太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传旨:江宁林霄,授翰林院编修,秩正七品。旨意即刻下达。另…翰林院清寒,念其新入,赐笔墨两套,冬衣两件。”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额外赏赐,却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王世贞、孙承宗等人眼中掠过惊疑。
朱标和李崇文则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是父皇在用这种方式,再次强调他对这“璞玉”的“敲打”之意:既要磨砺,也需给点甜头,更要让所有人看到他对这新晋“编修”的特别“关注”。
那中年太监无声地躬身领命,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出了武英殿,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幽深的廊道之中。他怀中揣着的,不仅是一道决定林霄命运的圣旨,更是一道预示着翰林院即将迎来一位特殊“新人”的信号。
殿内烛火依旧跳跃,光影在御阶下众臣神色各异的脸上明灭不定。
一场围绕林霄去留的争议结束了,但一场围绕这块“璞玉”该如何“雕琢”、以及其未来走向的暗流,才刚刚在帝国的最高权力中心,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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