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的晨光,把青石乡党委大院的积雪融成了细流,顺着青砖缝蜿蜒而下,在公告栏前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李泽岚踩着水洼边缘走过去时,手里攥着刚打印好的水渠返工进度表,纸上“一期工程完成80%”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这是他和赵书记盯着工地干了七天的成果,原本坑洼的渠壁被敲掉重浇,新砌的水泥面泛着青灰色的光,连路过的老乡都忍不住驻足,伸手摸一摸说“这才叫结实渠”。
他刚把进度表贴好,党政办的小马就抱着一摞信件跑了过来,军绿色的帆布包在胸前晃得厉害,脸上还带着跑出来的红晕:“李乡长!等您半天了,省分社寄来的信,收件人是苏晴记者,她走的时候没留详细地址,邮局只能按单位地址寄到乡里了。”
“苏晴?”李泽岚的手顿在公告栏的图钉上,指尖的凉意瞬间漫到心口。他接过小马递来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右上角印着“新华通讯社陕北分社”的红色字样,封舌处贴得严严实实,背面没写寄件人信息,只贴着张面值八角的邮票,邮票边缘还沾着点邮局盖戳的墨痕。他捏着信封轻轻晃了晃,能感觉到里面夹着薄薄的纸张,还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照片。
“她走的时候,没跟你说要去别的地方?”李泽岚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落在信封上“苏晴”两个字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写在纸上,娟秀的字迹带着点锋棱,和她说话时温和却坚定的语气一模一样。
小马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没说啊,正月十八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我按您的吩咐去给她送早饭,推开宿舍门就见里面空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像部队里叠的豆腐块,桌上还留了张字条,就五个字:‘急事返程,勿念’。我还以为她提前跟您打过招呼了呢,毕竟您俩之前聊得挺好……”
李泽岚没再接话,只是攥着信封往办公室走。脚下的积雪融水浸湿了鞋底,凉丝丝的,却远不及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他想起正月十七晚上,在赵书记宿舍商量种薯款追讨方案时,还跟赵书记说“等苏记者把稿子写完,让她多拍拍老乡领种薯的场景”;想起正月十八早上他去水渠工地前,特意绕到苏晴的宿舍门口,想跟她说声“种薯今天开始分发,要不要去看看”,却见宿舍门紧闭,当时只当她是起得晚,没好意思敲门;想起之后几天忙着水渠返工、低保核查,竟没顾上琢磨她为什么突然离开——直到现在握着这封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地落在桌面上,把那盆仙人掌照得透亮。仙人掌是苏晴临走前帮他浇的水,当时她蹲在窗台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尖刺,笑着说:“李乡长,您这仙人掌跟您似的,看着硬邦邦的,其实很耐旱——不过再耐旱也得偶尔浇点水,不然根会蔫的。”当时他还笑她“比喻奇怪”,现在看着花盆里湿润的土壤,才明白她这话里藏着的细心,连一盆不起眼的植物都记挂着,却没跟他说一句“我要走了”。
他把信封放在桌面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封舌处的胶水印,犹豫了片刻才拆开。里面果然掉出一张信纸,还有一张塑封好的照片。信纸是淡蓝色的,上面是苏晴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墨水在纸上晕开细微的痕迹,看得出来写的时候很用力:
“李乡长:见字如面。
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正月十八凌晨三点,我接到分社紧急通知,陕北南部遭遇罕见雪灾,子长县、延川县等多个乡镇的大棚被压塌,麦苗被冻坏,需要立刻派记者前往一线采访灾情,报道救灾进展。分社人手紧张,我是离南部最近的记者,必须在两小时内出发,实在来不及当面跟您说再见,只好留信致歉。
您或许不知道,正月十七那天下午,我原本已经写完了采访初稿,标题拟的是《青石乡:28岁代乡长的破局之战》,还想第二天跟您核对种薯采购的时间线、水渠工程的具体问题,再补拍几张老乡领种薯的照片。可雪灾的消息来得太急,我只能把采访本和相机里的照片先留在宿舍,带着录音笔就往分社赶。
在青石乡的这几天,我看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看到您蹲在雪地里核对着皱巴巴的票据,手指冻得发红却没停下;看到赵书记为了追种薯款,在县城的旧仓库里跟刘三喜的小舅子据理力争,军绿色夹克上沾了灰也不在意;看到老周拿着铁锤敲水渠壁时,眼里的心疼和愤怒;看到小马在低保公示栏前,认真地给老乡解释每一条政策……这些画面,我都记在了采访本里,也拍在了相机里。
我还记得在老槐树下,您跟我说‘其实我也怕搞砸,怕对不起老乡的信任’;记得在种薯窖前,您握着王大娘的手说‘一定让您种上优质种薯’;记得在水渠工地,您跟刘胖子说‘质量不合格,一分钱尾款都别想拿’。您总说自己是‘临时的代乡长’,可在老乡眼里,您是不是‘正式’的,从来不是看头衔,而是看您有没有真心为他们办事——显然,您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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