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茂的衣冠冢!”程远突然想起麻纸上林父的话,眼眶有些发热,“他的家人肯定知道他遇难了,却找不到尸骨,只能用他当年乘坐的船板建墓,把他没来得及带回来的倭刀、没来得及送给阿妹的银钗,都陪在他身边。他们是想让他‘归’家,哪怕只是衣冠。”林珊对棺材里的骸骨进行DNA检测,结果显示这是一位中年男性,基因与林茂有直系亲属关系——正是林茂的父亲。骸骨的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牌,和林茂的那块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拼成的图案是月港的码头,码头上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背着包袱,一个牵着孩子,像是在等归人。
夕阳西下时,考古队在月港遗址旁立起一座纪念碑。碑身是用从沉船附近打捞的青石板做的,正面刻着“明嘉靖三十八年 月港走私商船‘五峰号’船员林茂及众海商遇难处”,背面刻着林茂麻纸上的那句话:“若顺利归,便带倭刀给你,再给阿妹买支银钗。”漳州林氏家族的后人来了二十多个,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捧着族谱,对着纪念碑深深鞠躬,声音带着颤抖:“先祖林茂公,四百年来,族人一直在找你。今天终于能带你回家,让你看看现在的月港——没有海禁了,船可以随便走,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探海号”驶离月港时,夕阳已经落到海平面以下,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程远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那两块拼成圆形的玉牌,玉牌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张瑜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姜茶,杯子暖暖的,焐热了程远冰凉的手。“在想什么?”张瑜轻声问。“在想林茂,想当年所有‘缘海之人’。”程远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声音有些低沉,“他们驾着双桅船,穿梭在东西洋的风浪里,不是为了当‘海盗’,只是想让阿爹治病,想给阿妹买银钗。可史书里只记他们‘走私’‘通倭’,却忘了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兄长。我们考古,不只是挖文物,更是要把这些被遗忘的人、被埋没的故事挖出来,讲给更多人听。”
张瑜轻轻点头,突然指着远处的集装箱船:“你看,那艘船正朝着日本方向开,不用再躲躲藏藏,也不用怕海禁。林茂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了。”程远转过头,正好对上张瑜的目光,她的眼睛里映着暮色,像盛了一片星空。他突然想起这一路的点点滴滴——在宝山遗址一起摔进泥坑,在登州仓库一起看《巡仓日志》,在金州湾一起等潜水队归来,还有此刻在月港的甲板上,共享这一片橘红的暮色。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总是能和他想到一起、总能在他需要时递上一杯热茶的姑娘,早已成了他考古路上最亮的光。
“程队!下一站去哪?”郑海峰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他探出头,手里举着一本《天下郡国利病书》,“史料说浙江双屿岛是王直集团的老巢,当年‘中外商船云集,万余人聚居’,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走私贸易的遗迹!”程远握紧手里的玉牌,转头看向张瑜,眼里带着笑:“去双屿岛!只要还有‘缘海之人’的故事没被发现,我们就继续找。”
张瑜笑着点头,风吹起她的头发,发梢扫过程远的手腕,像当年宝山遗址的芦苇一样软。“探海号”的船帆在暮色中展开,船灯的光晕在海面上铺开,像一条通往历史深处的航迹。程远知道,他们的旅程还没结束——那些被史书贴上“倭寇”标签的普通人,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缘海之人”,还有太多故事埋在海底,等着他们去打捞,去诉说。而他身边的这个人,会陪着他一起,把这些故事讲给世界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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