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丞的丧仪在沈复的主持下,办得肃穆而体面,未曾因他此前的种种作为而有所怠慢,也算全了澜清皇室最后一点血脉的尊严。
怜舟沅宁自那日清晨落下一滴泪后,便再未对此事表露过任何情绪,也未亲自过问丧仪细节,仿佛将一切连同那份难以言说的纠葛,都彻底封存。
她从未骗过他,他是帝王,帝王的心意,不该轻易显露。
朝臣们只知悯承卿护驾英勇,陛下仁厚,追封厚葬,其中更深层的晦暗与复杂,皆被掩埋于皇家体面之下。
丧仪过后,陈清策与叶锦安依礼至镜宸宫,算是事后回话,也是许久未曾聚谈。
镜宸宫内殿,气氛不似往日沉凝。明昭已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正拿着个小布偶,咿咿呀呀地逗弄着坐在厚毯上、同样抓着个布老虎的明煜。
许清风的两个儿子,大的活泼,小的虽然尚在襁褓,却似乎要更加沉静些,此刻明煊正由乳母抱着,在偏室睡得香甜。
唯有叶锦安怀里的明舒,小小的一团,依旧没什么精神,蔫蔫地靠在他胸前,时不时微弱地咳嗽两声,惹得叶锦安眉头紧锁,轻轻拍抚她的背脊,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
“近日宫中事务繁杂,辛苦凤君了。”陈清策捧着温热的药茶,看向主位上的沈复,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倦色,“凤君似乎清减了不少,脸色也不甚好。”
叶锦安闻言,也抬眸细看,点头附和:“确是如此。可是近来劳累所致?”
“不碍事。”沈复轻轻一笑,看起来仍是没有什么精神。
侍立一旁的知微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担忧:“回两位主子,凤君近来胃口很差,时常泛恶心,人也容易疲乏,奴才们劝了好几次请太医瞧瞧,凤君总说无妨。”
沈复微微一笑,摆手制止了知微,语气依旧极其温和:“不过是些小事,春日里脾胃弱些也是常有的,不必兴师动众。倒是你们,一个身子刚见起色,一个为明舒劳心劳力,更该好生保重。”
他将话题轻轻引开,目光落在陈清策脸上,“清策近日气色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可见易之家那两个皮小子,虽是闹腾,却也添些生气。”
说及此,几人的目光又看了过去,小明煜看着姐姐手里更精致的布偶,也不怕生,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去抓姐姐手里的玩具,嘴里发出“啊啊”的兴奋叫声,虎头虎脑的模样,那双酷似许清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活力。
陈清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大皇子活泼,二皇子安静,看着他们,确实少想些烦心事。”
“臣侍自己原是个没有福气的,想着此生也就这般了,却不成想,能与两位皇子有次缘分。”
“可不是缘分,父母子女,若是血脉之缘,虽是命中注定,可是能得此机遇,也是实在难得。”
正好话说到了这里,目光和整颗心都一直落在怀里明舒身上的叶锦安微微蹙眉道:“慕容才子近日似乎颇为忙碌,听闻……常在太医院和宫外搜寻些偏方秘药。”
他语焉不详,但“偏方秘药”在此刻语境下,指向为何,众人心照不宣。
沈复作为中宫之主,语气平和,不带褒贬:“陛下子嗣事关国本,他若有所求,也是常情。只是需得谨慎,莫要误用了不妥之物。”
此事自是不好,但是如今陛下子嗣不多,慕容珩能有此心,他也无意阻拦。
陈清策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慕容家的血脉,无论慕容璟还是慕容珩,都让他想起家族血海深仇。
他指节微微泛白,语气倒依旧平淡:“慕容家手眼通天,想来寻得的,必是‘好方子’。”
语气分明是不重的,“好方子”三字,亦被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透着一股子寒意。
殿内一时静默,只有孩子们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和明舒细微的咳嗽声。
又闲谈片刻,见窗外暮色渐沉,陈清策与叶锦安便起身告辞。沈复亲自将二人送至宫门。
转回内殿,喧嚣散去,只剩下满室寂静。知微小心地端上一盏刚炖好的燕窝粥:“凤君,您晚膳没用多少,再用些粥吧?”
沈复看着那莹白的粥品,胃里又是一阵不适的翻涌,他强压下那感觉,揉了揉愈发隐痛的额角,倦怠地摆了摆手:“撤下去吧,本宫没胃口。”
他独自走到窗边,望着渐浓的夜色,慕容珩求子之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让那水面不再平静。
身体莫名的持续不适,更像一层无形的阴霾,悄然笼罩下来。
大抵是因为太累了吧,他这样想着。
就在陈清策与叶锦安离去后不久,怜舟沅宁的銮驾便到了镜宸宫。
她步入殿内时,正看到沈复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最后一抹晚霞出神,侧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神,起身欲行礼。
“不必多礼。”怜舟沅宁快走两步,扶住他的手臂,触手只觉得比往日更清瘦了些,心中不免一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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