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仍在颤抖。
她紧攥着一方染血的帕子,边角早已发黑。倚靠着桌沿站立,身子微微晃动。喉间泛起一股腥甜,她将一口血强行咽下。方才缝完最后一针时,针尖扎进手指竟毫无知觉,直到此刻才感到钻心的疼痛。
她低头看向脚边的麻袋。粗布制成,沾着药渣与尘灰,混在一堆送往粥棚的杂物中,毫不起眼。信纸被剪成细条,藏于麻袋夹层之内,火漆印贴着底缝封牢。无人知晓,二皇子勾结北狄的铁证,正压在这麻袋之下。
春桃端着药碗进来时,她正闭目靠在桌上。
“小姐,喝点热的。”春桃轻放药碗,伸手欲扶。
薛明蕙睁开眼,声音微弱:“放下就好。”
春桃见她面色惨白,唇无半点血色,急得声音发颤:“我去请太医……”
“别去。”她一把抓住春桃的手,“你一走,他们就知道我还醒着。”
春桃咬住嘴唇,不敢再言。
屋内寂静无声。炭盆里火星轻响,薛明蕙忽然浑身一僵,小腹似被利刃绞割。她未出声,缓缓弯下腰,额头抵上桌面。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春桃慌了:“小姐!”
“没事。”她喘息几声,勉强一笑,“让他们以为我快不行了,反倒安全。”
春桃红着眼,转身去添炭。门扉合上的刹那,薛明蕙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剪刀,撬开桌角暗格,将染血的帕子塞了进去。动作完毕,她整个人虚脱般伏在桌上,手指僵直,难以伸展。
外头天色阴沉,寒风拍打着窗棂。
朱雀河上的画舫次第亮起灯火。
谢珩坐在最深处,手中握着酒杯,脸上笑意浅淡。左侧是个披着狼皮大氅的男人,右耳残缺一块,说话时总用左手摩挲腕间的玉珠。两人已饮过三轮,菜肴却几乎未动。
“世子爷真是痛快!”那人举杯相敬,“听说您前日砸了醉仙楼?”
谢珩仰头饮尽,抹了抹嘴角:“那地方憋闷,不砸点东西心里不舒坦。”
那人笑着点头。衣袖微抬,露出小臂一道未愈的伤口——边缘翻卷,色泽发黑,像是被极薄的利刃划过。
谢珩眸光微闪。
这是冷十三的剑伤。烧红的剑切入皮肉,才会留下这般痕迹。
他神色不动,又斟满一杯酒:“来,再敬你一杯。”
酒杯相碰之际,谢珩借势靠近,右手悄然探入袖中。判官笔无声滑入掌心。下一瞬,他猛然出手,笔尖自那人下颌穿入,直透后脑。
那人双眼未睁,身体软倒于桌。
谢珩朗声大笑,拍案而起:“这酒当真烈!老兄你是喝多了吧?”
仆从立刻上前,架起“醉倒”的人退下。谢珩慢条斯理饮尽杯中酒,起身整衣,踏着满地残羹走出船舱。
河风扑面,刺骨寒冷。他翻身上马,马蹄踏碎雪地,一路疾驰归府。怀中贴身藏着一块旧玉佩,冰凉地贴着胸口。他不知今夜为何非要带它出门,但从登船起,心头便似压着巨石,沉甸甸的。
越近府门,胸闷愈甚。
他翻身下马,直冲内院。
此时,司礼监密室中,魏长忠正拆开信鸽脚上的竹管。
读罢纸条,他嘴角缓缓扬起。烛光映照脸上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薛家那个病丫头,今日咳血比昨日多了两次。”他将纸条凑近烛火,“沈从吾说,她的心脉已经开始裂了。”
身旁太监低声问道:“要动手吗?”
魏长忠摇头:“不必。她自己撑不了几天。”
他踱至墙边柜前,拉开暗格,取出一只小瓷瓶。瓶上写着“凝神散”,实则是毒药,能令人安睡之中悄然断气。崔紫菀每月派人送来一瓶,名义上是助薛明蕙安神,实则慢慢蚀其肺腑。
“今晚不用加药。”他将瓶子放回原处,“让她自己咳死。”
太监迟疑:“万一她挺过去了……”
“挺不过。”魏长忠冷笑,“每次预知都要耗命,这几日她已用了三次。活不过今夜。”
话音落下,他推开窗缝向外望去。风雪肆虐,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掠过他断去的小指。
“等不到三天了。”
此时,薛明蕙被人扶着躺下。
春桃用干净帕子为她擦拭脸庞,发现她后背湿透,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想替她换衣,却被她摇头拒绝。
“别折腾了。”
“可您这样会着凉……”
“我不冷。”她说,“一会儿就好。”
说完闭上双眼,呼吸浅细。可不久后,她猛地坐起,一手撑床,另一手用力掐住虎口。
疼痛让她清醒。
她不能睡。一旦昏沉,或许便再难醒来。但她仍需等待——等谢珩归来,等城南的消息,等明日那车物资能否顺利送出。
她摸了摸枕下,那里藏着一把小刀。不是防贼,而是怕自己昏迷后被人灌药。她不信府中无人已被收买。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将手缩回被中。
门开了,是谢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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