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同知慢悠悠地涮着一片嫩羊肝,眼皮都没抬,声音还是那么平和:
“如今朝廷搞新政,闹变法,南边的反贼会党也闹腾得挺凶。这时局变得快,咱们还是多弄点银子实在。”
“你们看外面风大雪大,咱围着炉子喝酒吃肉,图个暖和安稳,才是正经事。”
说着,他把那片涮得正好的羊肝夹到郎巡检碟子里,道:
“郎巡检,烟土的运输可不能出岔子,你明个打个申请,我和知府大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你们巡检司调几杆快枪。”
郎巡检赶紧道谢,“属下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老爷失望。”
林同知看着这郎巡检,心想这个满人整天脸上一本正经的,不知道在那两个小娇娘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手指头轻轻敲了敲酒杯边的桌面:“来,喝酒,喝酒!”
堂屋外,风刮得更紧了,呜呜叫着扫过院里干枯的树枝。
巷子里打更的梆子声,透过厚厚的棉门帘传进来,闷闷的,已经三更天了。
堂屋里,铜锅还在欢快地咕嘟着,白汽缭绕,把几张胖的、瘦的、精明的、急切的脸,都熏得有点模糊。
散了席,郎巡检摇摇晃晃站起来,冲林同知拱手告别,脚步有点发飘。
他披上大氅,陈师爷早就打起棉门帘,冷风灌进领口才让他稍微清醒点。
进了东屋,看见两个小娘捧着暖炉等着,见他进来,弯腰行礼。
郎巡检摆摆手,喉咙里哼出一声含糊的笑,大氅带子都没解开就歪坐到炕沿上。
陈师爷低声交代几句,退着出门,顺手带上了房门。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低低的笑声,灯光把人影投在窗纸上,晃个不停。
林同知走进主屋,让伺候的丫鬟下去,独自坐在紫檀木椅子上。
两个穿男装的女书童一左一右跪坐在旁边,给他脱下外袍,端上热茶。
林同知喝了一小口茶,拿起一本账册,高声说:“
爷今儿高兴,玩个刺激的,我们玩蒙眼猜东西,你们俩谁赢了,赏一银元。没猜对的,今晚就等着老爷我收拾。”
书童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齐声答应。
接着,主屋里就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娇喘,夹杂着林同知低沉的哼哼声。
再说,章宗义从礼和洋行出来回到房间,就也没再出饭店的大门。
晚饭的时候他来到饭店的餐厅,打算尝尝1905年的老式西餐。
礼查饭店是美国人开的,餐厅装修透着一股洋派风格,深色柚木地板映着铜壁吊灯的微光。
章宗义点了一份英美风味的西餐,有腓利牛排、奶油葡萄鸡、花旗鱼饼、墨西哥鸡面、奶油蘑菇汤。
还有一杯波尔多红酒,静静品味着这漂洋过海的味道。
刀叉碰得轻轻响,他想起上海滩这些年风云变幻。
上海的公共租界这会儿正飞快扩张,现代城市的架子刚搭起来。
青帮这种组织已经有了,但还没像后来那样势力庞大。
上海滩的许文强和丁力还没来,他们应该还得等十来年吧
这个时候正是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前夜,出现了阶级分化、华洋矛盾、老规矩和新观念的碰撞等情况。
自己是不是也能在这儿混出点名堂?
呵呵,自己是渭北刀客,根在渭北那儿呢,有黄土高坡的风沙和烈酒,有族人和朋友,有师父传下来的三尺大刀和江湖规矩,还是不留恋这片热闹了。
想想眼前的事儿吧,明天得先找个位置合适的仓库,把牛皮和猪鬃弄出来。
从礼查饭店窗口望出去,外白渡桥到北京东路的江边,一字排列着汇源码头、老宁波码头、公和祥码头。
这些码头后面就是一大片结实的大仓库,专门给洋行和商号存放进货物用的。
第二天晌午,章宗义就来到这片库房区,短租了个稍微偏僻点的库房。
打算明天上午,等礼和洋行采购和验收的人来之前,再把牛皮和猪鬃放进去。
租完库房,今天的事儿都办完了,他索性就在外滩逛逛。
码头上汽笛呜呜响,远洋大轮船吐着黑烟。
咸腥的江风混着煤烟味儿,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几个穿着西式制服的洋人职员快步从他身边走过,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咔咔响。
沿着外滩往前走,路边玻璃橱窗里的东西总让他停下脚看看。
亨达利钟表行的玻璃擦得锃亮,各式各样的怀表躺在丝绒垫子上,闪着光,金的、银的,还有表盘上镶着小碎钻的。
他想,回去的时候带几块怀表,送给师父和几个朋友,也算心意。
再给镖队里的骨干兄弟一人配一块,走镖时也好掐准时间。
师父去刘小丫家里提亲的时候,给准老丈人老刘头也带一块怀表,定是体面又显诚意。
不知道师父看到这分秒不差的西洋玩意儿,会不会啧啧称奇。
拐进中央弄,一下子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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