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心头一凛。
周怀安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点拨他。
这是在告诉他，不要因为省委书记的几句夸奖就飘飘然，忘了谁才是他的“直属领导”。更是在提醒他，想要再往上走，就必须学会从“市领导”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我明白了，书记。我一定时刻牢记自己的第一身份，坚决贯彻市委的决策部署，当好您的兵。”陆远姿态放得很低。
“哈哈哈，你这个兵，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兵，是一个方面军的司令员嘛。”周怀安笑了起来，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我打电话给你，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下个月，市里要启动新一轮的干部挂职交流计划，我打算，让你和金海区的区委书记李泰康，交叉挂职一段时间。”
“交叉挂职？”陆远愣住了。
“对。你去金海区当一个月区委书记，让他来你的东林区当一个月区委书记。”周怀安的语气不容置疑，“金海区是我们的经济第一强区，连续五年GDP增速全市第一，有很多先进经验值得学习。你去取取经，开阔一下眼界。同时，也让李泰康同志去看看你们东林区的‘城市织补’和‘金融创新’，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挂了电话，陆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交叉挂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背后的深意，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寒意。
金海区，区委书记李泰康。
陆远走到电脑前，调出了市里干部信息系统的内部资料。
李泰康，四十八岁，本市人，从基层街道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履历完美无瑕。他主政金海区五年，将这个原本的工业区，打造成了全市的经济龙头，GDP总量占了全市的近四分之一。他本人，也因此被誉为“明星书记”，是公认的下一届市委常委最热门的人选。
周怀安让他去金海区“学习”，让李泰康来东林区“指导”。
这哪里是学习，这分明是一场当着全市干部面，公开的“打擂台”！
周怀安想看看，他这个靠着“奇谋”上位的年轻人，和李泰康这种稳扎稳打的“实力派”，到底谁的成色更足。
同时，这也是一种制衡。敲打他陆远不要功高震主，也敲打李泰康不要骄傲自满。
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有点意思。”陆远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他最不怕的，就是挑战。
【系统提示：检测到潜在竞争对手，正在生成分析报告……】
【姓名：李泰康】
【职位：金海区区委书记】
【优势：资历深厚，政绩斐然（GDP导向），本土势力根基稳固，市委高层人脉广泛。】
【弱点分析中……】
陆远点开一份金海区近五年的政府工作报告。
屏幕上，那一串串亮眼到近乎完美的经济数据，像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匕首。
两位数的GDP增长率，数百亿的招商引资额，全市第一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每一项，都足以让任何一个主政官员引以为傲。
这简直是一份神话般的成绩单。
陆远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取了另一份看似不相关的资料——星海市环保局和金融监管局近五年的内部通报。
他将两份报告的数据导入系统，进行交叉比对和深度分析。
几分钟后，系统给出的分析结果，让陆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报告生成：金海区的“数据神话”背后】
【1.环境代价：金海区单位GDP能耗是全市平均水平的1.7倍，主要河流的重金属污染指数连续三年超标。其高增长，建立在对数十家高污染、高能耗化工企业的默许之上。】
【2.金融风险：金海区地方政府性债务率高达280%，远超警戒线。其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主要依赖高息的影子银行和违规的融资平台，形成了巨大的金融泡沫，随时有引爆的风险。】
【结论：金海区的繁荣，是一个建立在环境污染和金融风险之上的“泡沫神话”。其发展模式不可持续，犹如在悬崖边上狂奔。】
看着这份报告，陆远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李泰康的政绩，就像一座外表华丽宏伟，内里却已经被白蚁蛀空的宫殿。他用透支未来环境和金融安全的方式，换取了眼前的惊人数据。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赌博。
可偏偏，在只看GDP的传统考核体系下，这种“带毒”的政绩，却是最耀眼，最容易获得晋升资本的。
陆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李泰康。一个野心勃勃，为了政绩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饮鸩止渴的官场“赌徒”。
而自己，即将要到他的“赌场”里，去当一个月的庄家。
这一个月，会发生什么？
陆远关掉电脑，重新看向窗外。
他知道，属于他和李泰康的战争，已经提前打响。而周怀安书记，就是这场战争的裁判。
他更知道，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已经出现了。
就在此刻，金海区区委书记办公室里，同样灯火通明。
李泰康刚刚挂断周怀安的电话，他将手里的那份关于陆远的资料，重重地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肥胖的脸上，横肉抽动，眼神阴鸷得可怕。
“陆远？二十九岁？”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充满了不屑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交叉挂职？让我去那个破烂的东林区？周书记这是什么意思？拿我这个状元，去给一个毛头小子当陪练吗？”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油光锃亮的皮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倒要看看，这个靠着投机取巧上位的年轻人，除了会玩些花里胡哨的金融把戏，还能有什么真本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幅巨大的金海区规划图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一个月……足够了。小家伙，既然你敢来我的地盘，就别怪我，让你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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