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陆远站在了县委大院的门口。
他特意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色夹克，配着一条熨烫平整的西裤，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这身打扮，既不像刚出校门的愣头青那样扎眼，也褪去了乡镇干部身上那股子风尘仆仆的“土味”，显得稳重而又不失精神。
周海东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了心里。今天，他要扮演的第一个角色，不是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家，也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而是一个谨小慎微、沉默可靠的“螺丝钉”。
县委大院比他想象中还要安静。青砖铺就的地面一尘不染，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偶有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喳，更显得院内幽深。这里没有乡镇大院里那种人来人往、喧哗嘈杂的热闹气，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表情严肃，即便是熟人碰面，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擦肩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名为“规矩”的气场。
陆远按照陈秘书的指引，直接上了三楼的县委书记办公室。
罗正信的秘书小陈已经在门口等着他，见他来了，脸上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陆远同志，你很准时。书记在等你，请进。”
办公室里，罗正信正在批阅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在陆远身上停留了几秒，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坐吧。”
陆远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标准的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的姿态。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罗正信随口问道。
“感谢书记关心，休息得很好。”
“嗯。”罗正信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组织上对你的任命，海东同志应该跟你说了吧？”
“是，周镇长已经跟我传达了精神。”
“有什么想法？”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说激动，显得不沉稳；说没想法，又显得没担当。
陆远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剧本，切换到【诚惶诚恐的下属】角色，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局促和感激：“报告书记，我……我感到压力很大。我太年轻，经验不足，能力有限，怕辜负了组织和您的信任。我能做的，就是多听、多看、多学，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完成好领导交办的每一项任务。”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谦逊，又表明了态度。
罗正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审视着陆远。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年轻人有压力是好事。”罗正信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县委办是县委的参谋部、作战部，也是后勤部，工作千头万绪，对干部的综合素质要求很高。把你调过来，是对你的肯定，也是对你的考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具体的工作安排，办公室的钱主任会跟你谈。你记住一点，到了新的岗位，要把尾巴收起来，把心态放平，从头学起。”
“是，我一定牢记书记的教诲。”
谈话很短，前后不过十分钟。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秘书小陈领着他，走向走廊另一头的县委办公室。
“陆远同志，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叫陈默。”陈秘书的态度比刚才亲近了一些。
“陈哥客气了，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陆远笑着回应。
县委办公室主任的牌子挂在一扇厚重的木门上。陈默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请进。”
办公室主任钱立国大概五十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他正伏案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才慢悠悠地放下笔，脸上堆起笑容，站起身来。
“哎呀，这位就是陆远同志吧？快坐，快坐！”他的热情，让陆远感到一丝不寻常。
“钱主任您好，我来报到。”
“欢迎欢迎！”钱立国亲自给陆远倒了杯水，热情得有些过分，“小陆同志，年轻有为啊！罗书记亲自点的将，我们办公室可是蓬荜生辉。昨天刘书记还跟我提起你，说年轻人需要多沉淀，打好基础。我看，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来了。
陆远端着水杯的手纹丝不动，心里却是一片雪亮。钱立国看似不经意地提到了“刘书记”，就是在亮明自己的山头，同时也是在传递一种信息。
刘振华虽然在罗书记那里栽了跟头，但他在县委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钱立国显然就是他的人。
“刘书记和钱主任说得对，我就是来学习的，请主任以后多批评。”陆远摆出虚心受教的姿态。
钱立国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推到陆远面前。
“小陆啊，办公室这边的工作，暂时都有人负责。考虑到你刚从乡镇上来，对县里的全局工作还不熟悉，我们商量了一下，给你安排一个特别重要的岗位，先适应适应，熟悉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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