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忘忧茶馆”,青灰瓦檐下悬着两盏朱红宫灯,灯穗垂着细碎的黄铜铃铛,风一吹就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像串被揉碎的月光。茶馆门楣上的匾额是老松木做的,“忘忧”二字被岁月浸得发黑,却透着股越陈越香的温润。门前三级青石板台阶,缝里长着几株倔强的狗尾草,绿得发亮,风过时就摇头晃脑,活像蹲在这儿听了半辈子故事的老茶客。
迈进茶馆,一股混合着陈茶、檀香和木质桌椅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时光发酵的味道,不呛人,反倒让人心里一沉,像沉进了温温的老汤里。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面被茶水浸出深浅不一的褐色纹路,像幅没画完的山水画。桌旁围坐着几张太师椅,椅背上搭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巾,边角都磨出了毛边。靠墙的位置是一排博古架,摆着些碎了口的瓷碗、缺了盖的紫砂壶,还有个黄铜色的醒木,棱角被摩挲得光滑发亮,一看就经了不少人的手。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茶馆里坐了七八位茶客,有穿着对襟褂子的老爷子,手里攥着紫砂杯,小口小口地啜着;有扎着高马尾的姑娘,面前摊着本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显然是被台上的说书人勾走了魂。说书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留着山羊胡,穿件藏青色长衫,正拍着醒木讲《三国》,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每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话说那关云长温酒斩华雄,酒未冷,人头已落——”
“好!”一声喝彩从门口传来,带着股爽朗的劲儿。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宗政?拎着个布包走了进来,布包上绣着株金黄的稻穗,针脚细密,是她孙女小辫子的手笔。她穿着件浅灰色的冲锋衣,袖口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从稻田里回来。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额角有颗小小的黑痣,笑起来时就跟着动,像颗活泛的小豆子。
“宗政大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掌柜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叫林小满,留着利落的短发,穿件白色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串沉香手串。他是公冶龢之前帮着找着亲人的那个拾荒阿婆的孙子,如今接了这茶馆,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宗政?笑着走到八仙桌旁,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这不新稻种刚下种,得空来听听书,沾沾文气。给我来杯龙井,要今年的新茶。”
“得嘞!”林小满应着,转身去了后厨。
宗政?刚坐下,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李伯。他还是老样子,穿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捧着个青花瓷杯,杯里泡着浓浓的茶根,颜色深得像酱油。他的头发比上次见时更白了些,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可眼神依旧清亮,正专注地听着说书人讲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宗政?起身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李伯,您也在啊。”
李伯抬眼看见她,眼睛一亮,嘴角咧开个笑容,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是政丫头啊,你也来听书?”
“是啊,刚忙完地里的活。”宗政?说着,指了指他杯里的茶,“您这茶根泡得也太浓了,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李伯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喝了一辈子了,习惯了。这茶根啊,就像我这老骨头,越泡越有味道。”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了,我儿子……他还好吗?”
宗政?知道他说的是刚出狱的儿子李建军,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笑着:“好着呢,上次我还看见他在菜市场摆摊卖菜,生意挺红火的。他说等忙完这阵,就来陪您喝茶。”
李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犟,当年要是听我的话,也不会……”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根的苦涩似乎能压下心里的难受。
就在这时,说书人“啪”地一拍醒木,把两人的注意力拉了回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站起身,对着台下拱了拱手,算是收了场。
茶客们纷纷叫好,有几个熟客还走上台,给说书人递烟递茶。林小满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走过来,放在宗政?面前:“宗政大姐,您的茶。”
宗政?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股清香在嘴里散开,带着点甘甜,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疲惫。她放下茶杯,看向林小满:“小满,你这茶馆生意越来越好了啊。”
林小满笑了笑,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托大家的福。对了,今天有位新客人,说是慕名而来的。”他说着,指了指门口。
宗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是长卷发,染成了浅棕色,披在肩上,像匹柔软的绸缎。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口红是正红色,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她的眼睛很大,是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情。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质手提包,包上挂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走路时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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