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竟然是脆的?
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滋味在口腔里炸开了。
那不是鱼的鲜,不是虾的甜,也不是蟹的香。
那是一种极其霸道、极其纯粹的“鲜”。
它不像法餐的高汤那样层层叠叠、回味悠长,它更像是一记直拳,简单粗暴地轰在味蕾最核心的区域。
韭菜的辛辣完美地激发了这种鲜味,去除了所有的海腥气,只留下那种让人灵魂颤栗的甘甜。
第二层震撼,来自味觉。
这……这就是“天然味精”?
这简直是上帝打翻了调料瓶!
安托万原本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那种晕车带来的恶心感、胃部的痉挛感,在这股热辣鲜香的冲击下,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消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胃底升起的暖意,通透舒爽。
他呆住了。
他看着盘子里那剩下的半盘粉红肉段,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妖孽的惊恐。
而是一种狂热的、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般的顿悟。
“这不科学……”
安托万喃喃自语,嘴里的咀嚼速度却越来越快。
“丑陋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如此高级的灵魂?”
“这是二律背反!这是美学上的悖论!”
“我一直以为,只有精致的摆盘、优雅的形态,才能承载顶级的味道。我错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小本子,甚至来不及擦嘴角的油渍,掏出钢笔就开始疯狂记录。
“论生物形态与味觉体验的严重割裂……”
“探讨‘丑陋’作为顶级风味载体的可能性……”
“东方哲学: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味……必丑?”
陈品看着这一幕,满意地夹起一块海肠扔进嘴里。
“这就对了嘛,安教授。吃个饭而已,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好吃才是硬道理。”
就在这时,服务员大姐端着两个盘子走了过来,嗓门洪亮。
“三鲜焖子!樱桃肉!齐活儿!”
咣当两声。
一盘黑乎乎、油汪汪,上面淋着麻酱和蒜汁的不明块状物。
一盘红彤彤、亮晶晶,圆滚滚的肉球。
安托万的笔尖一顿。
他又被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
“这又是何物?”
他指着那盘焖子,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这叫焖子。”
陈品拿起筷子,在那盘黑块块上敲了敲。
笃笃。
发出硬壳碰撞的声音。
“地瓜淀粉熬成胶状,切块,在平底锅上煎。”
“这道菜的灵魂,就在这层皮上。”
陈品夹起一块,展示给安托万看。
那焖子表面煎得金黄焦脆,甚至裂开了细小的纹路,这就是大连人说的“嘎巴”。
“外酥里嫩,配上芝麻酱、蒜泥、酱油。”
“这是大连街头巷尾最接地气的小吃,也是刻在本地人DNA里的味道。”
安托万凑近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混合着蒜香,还有淀粉煎烤后的焦香。
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咔嚓。
表皮酥脆。
咬开后,里面却是软糯Q弹,像是半融化的胶质。
蒜汁的辛辣刺激着味蕾,麻酱的醇厚包裹着口腔。
一种廉价食材,通过物理变化,竟然产生了如此丰富的口感层次!
安托万的眼睛亮得吓人。
“美拉德反应!”
他激动地用笔尖戳着本子。
“这是淀粉的炼金术!用最廉价的红薯淀粉,通过控制火候,制造出堪比法式焦糖布丁的脆壳口感!”
“平民的智慧!这是平民的智慧!”
他一边写,一边往嘴里塞焖子,完全忘了刚才还要死要活的晕车样。
就在两人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饭馆的大门被推开了。
呼——
一股带着咸腥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陈品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留着长发,气质阴郁的男人。
小野次郎。
在他身后,跟着那个满头银发、一脸慈祥却又透着股摇滚范儿的老太太,安娜·罗西。
还有其他几个国家的选手。
显然,这帮人也是刚下大巴车,饿得前胸贴后背,顺着味儿就找到了这家本地最火的老菜馆。
冤家路窄。
小野次郎一进门,目光就扫到了窗边的陈品。
他的视线在陈品那桌上停留了两秒。
那盘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海肠,那盘黑乎乎的焖子,还有安托万那副嘴角挂着麻酱、毫无形象大快朵颐的样子。
小野次郎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眼神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鄙夷。
“粗俗。”
他用日语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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