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堂,炭盆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时不时蹦出来,在青砖地上滚两圈就灭了。
苏晚的手指停在杜先生尸体的左臂上,指尖沾着温水,轻轻擦过那片青灰色的皮肤。
“小川,拿火折子。”她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十岁的小川立刻颠着脚递过火折子,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方才抬尸体时,死者的血蹭在了他新洗的粗布衫上,搓了半宿,那暗红的印子还是死死扒着布纹不肯走。
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呛得人喉咙发紧。
苏晚眯起眼,火光照亮了那片被血渍盖住的皮肤——深褐色的刺青从肘弯一直爬到手腕,“前藩王府幕僚”七个小字,每个都刺得极深,针脚密得像蜘蛛网。
“确实是杜先生。”她往后退了半步,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
上个月流民棚里那个老妇人来讨安胎药时,她替对方诊脉,摸到过同样位置的月牙形疤痕。当时老妇人说,是年轻时被猫抓的。可哪有猫爪能抓出三枚整整齐齐的齿印?
“但他说‘你以为只有我一个’。”顾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金属摩擦的冷硬。
他不知何时脱了外袍,玄色中衣上沾着方才打斗的血渍,正俯身盯着尸体面具下的半张脸,“上个月你捡的半块残玉,和他腰间的是一对。可流民棚里的老妇人,三天前才托人送了谢礼来。”
苏晚后颈猛地泛起一阵凉意,像有条蛇顺着脊椎爬过。
她想起那老妇人谢礼里的红枣,颗颗饱满红润,分明是花大价钱从南市买的——逃荒到京城的流民,哪来的银钱买这种金贵东西?
“晚姐!”小川突然拽她的衣角,声音发颤,“顾大哥的剑在滴血!”
顾昭这才低头,发现软剑不知何时被他攥得太紧,掌心的血顺着剑格往下淌,滴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抽了抽嘴角,刚要说话,院外传来影二十一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在拉。
暗卫首领的左肩缠着新换的绷带,白纱布已经洇出了红,脸色比院外的月光还白:“主子,属下在杜先生身上翻到个暗袋。”
一方绣着缠枝莲的帕子被展开,里面裹着三封密信,纸页边缘都发黄发脆了。
顾昭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第一封的落款处,“柳侍郎”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得他眼睛生疼——柳承业,前礼部尚书,三年前因“私通藩王”被抄家处斩,尸体挂在城门楼子上晒了七日,皮肉都被乌鸦啄得不成样子。
“柳侍郎死了。”苏晚的声音像浸了冰,“但信里说‘另一位杜先生’......”她凑近了些,看见信中一行小字:“老办法,用流民试药。”
“试药?”顾昭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要把人烧穿,“上个月城西流民棚闹的怪病,不是说吃了霉米?”
苏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只鼓槌在里面敲。
她想起张婶家小子说的“夜里肚子疼得打滚”,想起那小子被她扎针时,舌苔青灰得像浸了毒——霉米伤脾,顶多是腹胀拉稀,哪会让舌苔发乌?
“刘三槐!”顾昭突然提高声音,震得炭盆里的火星子又蹦了蹦。
被晾在院外的老村长浑身一颤,佝偻着背跨进门槛,腰弯得像张弓。
他腰间的旱烟袋晃了晃,火星子落在青布裤上,“滋啦”烧出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官爷,小老儿知道的都交代了......”
“十年前藩王被削,杜先生怎么逃的?”顾昭截断他的话,语气里没半点温度。
刘三槐的手在烟袋杆上摸了又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苏晚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什么东西,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别的。
等咳嗽渐渐止住,他才哑着嗓子道:“当年藩王府抄家,说是抓了两个杜先生。一个逃了,一个......”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像两滴掉进泥水里的油,“说是在牢里撞墙死了。可小老儿在晋州住了四十年,没见过那具尸体。”
“没见过尸体。”苏晚重复这句话,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今日验尸时,尸体后颈的大椎穴被她的银针扎得极深。若不是影二十一及时出手按住死者的手腕,这杜先生怕是早就服毒自尽了。
乌头草的毒,发作起来快得很,神仙都救不回,倒和“撞墙死”的说法对上了。
院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像敲在人心上。
影二十一掀帘进来,手里攥着本皮面账册,封皮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靴面上:“主子,杜先生旧宅密室里翻到的。”
顾昭翻开账册,第一页就飘下片枯叶,黄得发脆。
苏晚凑过去,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年份和银钱数目,最后几页的字迹突然变了,笔锋变得凌厉——“沈相拨银五千两,用于晋州遗老安置”“柳侍郎送西域药材三箱,交杜二先生”。
“沈相?”苏晚倒抽一口冷气,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沈廷安是当今首辅,上个月还在朝上参了顾昭一本,说暗卫行事太狠,不顾百姓死活。
顾昭的指节抵在案几上,指背青筋突突直跳。
他突然抬头看向苏晚,目光像淬了火的剑,亮得吓人:“真正的幕后之人,还没现身。”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堂里一下子暗了不少,炭盆的火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苏晚望着顾昭绷紧的下颌线,想起逃荒路上,他被土匪砍伤时,也是这样咬着牙,不让她看伤口。那时她以为他只是个普通校尉,如今才知,他背上扛着的,是整个朝堂的阴云,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晚姐!”小川的惊呼声从门外传来,带着哭腔。
苏晚转身,正看见院角的青石板上躺着封信,不知是谁扔进来的。
月光刚好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信封上的字迹清晰如刀刻:“苏医官,好久不见。”
她的指尖刚触到信封,顾昭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两人的温度交叠在粗糙的纸面上,信封边缘的蜡印泛着幽光——那是朵六瓣梅花,和三年前她在现代医院收到的匿名挂号信上的蜡印,一模一样,连花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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