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存在……延续……
……重置……意味着……死亡……
图书馆意识发出了本能的抗拒。哪怕疯狂，哪怕痛苦，存在的本能依旧强烈。
“这不是死亡！是净化！是阻止污染扩散的唯一方法！”艾文的声音（意念）在规则的风暴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定，“你因收集而生，因无序而狂！重置之后，或许会有新的秩序诞生！否则，一切归于虚无，连同外面那个世界！”
他调动起自己全部的存在，将林川那丝温暖的、带着守护意味的意念碎片（从林悦那里收集，从回响中感知）作为样本，将自己在林悦身上看到的、属于人类的坚韧与生命力作为数据，将自己这残缺却依旧在挣扎求存的“存在”作为证明，一起推向那混乱的“本源”！
“看看这个！这不是值得收藏的‘史料’！这是生命！是混乱中的意义！保护它，而不是毁灭它！重置，是为了让这样的存在得以延续！”
这是他最后的赌博。用这些微弱的人性闪光，去对抗一个疯狂活体图书馆的自毁倾向，去说服它选择有尊严的终结，而不是拖着一切陪葬的疯狂。
“本源之书”的波动出现了瞬间的停滞。那纯粹的、冰冷的规则集合体，似乎被这悖论般的请求——以毁灭求延续，以终结换新生——所触动。又或者，是林川那丝守护意念，在这最后的时刻，与这个他奉献了一生的地方产生了最后的共鸣。
……逻辑……冲突……
……数据……确认……‘牺牲’……‘守护’……优先级……重估……
……申请……接受……启动……‘黄昏’协议……
一段极其古老、仿佛沉睡了无数岁月的代码，从“本源之书”的最深处被激活了。那不是毁灭性的爆炸，而是一种向内收敛、如同宇宙热寂般的、绝对的平静与归零。
光芒开始从漩涡外围向内收缩。所过之处，狂暴的规则被抚平，燃烧的虚影被熄灭，尖叫的回响被静音，扭曲的空间被抹平……一切都在回归最原始的“无”。包括那疯狂咆哮的变异体，包括那些恶意的意识碎片，包括所有异常的存在。
艾文感觉自己正在消散。他的意识，他的存在，如同投入火焰的雪花，正在这“黄昏”协议的光芒中快速融化、消失。他没有恐惧，也没有遗憾，只有一种任务达成的、冰冷的释然。
这样……就好。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突然从他意识最深处，那被冰封的荒原之下涌出！是那本诗集带来的触动？是林悦努力活下去的身影？是林川最后的嘱托？还是他自身那从未彻底熄灭的、属于“艾文”的人性残火？
这股暖流是如此的微弱，却在这绝对的“归零”中，显得如此耀眼。它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茧，包裹住了他意识最核心的一点点碎片。
“本源之书”的光芒彻底收敛，化作一个极致的、没有体积的“点”，然后悄然湮灭。
整个“活体图书馆”，连同其中所有的一切，彻底消失了。没有爆炸，没有残留，仿佛从未存在过。
……
现实世界，艾文的出租屋。
地板上，艾文的身体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如同植物人。他的意识并未完全归来，那场与“黄昏”协议的对抗，几乎耗尽了他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周。
窗外的阳光照进房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又过了很久，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如同潮水般的感觉涌入他空白的大脑——疼痛。身体的疼痛，精神的疲惫，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悲伤与后怕。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剧烈的、鲜活的情感波动！恐惧、茫然、虚弱、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崩溃的释然！
冰层……碎了。
在那场与图书馆共同走向“黄昏”的旅程中，在直面终极的虚无时，他那被规则和创伤冰封的情感，反而被刺激得复苏了。代价是几乎彻底的精神湮灭，但那一丝人性的暖流，在那最后的时刻，护住了最核心的种子。
他活下来了。以一个完整的、拥有着所有痛苦与脆弱的人的身份，活下来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墙边，大口地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这失而复得的、作为“人”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吗？
他不知道。图书馆消失了，变异体、假管理员应该也一同湮灭了。但那些被“归档”的人呢？那些消失的记忆和知识呢？庚辰年的真相呢？或许，随着图书馆的“重置”，一切都已无从考证。
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那个隐藏在寂静自习室下的、吞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诡异世界，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但他的身体还记得那冰冷，他的心脏还记得那空洞，他的灵魂还烙印着那场与规则和虚无的搏斗。
他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完全愈合。有些记忆，会成为永恒的“回响”，在他往后平凡的人生中，低语不休。
几天后，他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信息空白。里面是一本崭新的、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扉页上有一行打印的字：
“致‘特殊合作者’：感谢您对系统稳定的最终贡献。此为‘黄昏’协议启动前，基于您的意识波动备份及部分脱敏数据，生成的‘非异常’记录副本。祝您生活愉快。”
艾文拿着这本空白的笔记本，站在阳光下，感受着那真实的、略带暖意的风。
活体图书馆已经“黄昏”，但他这个从黄昏中归来的人，他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将作为一个拥有全部情感、背负着沉重过去、努力走向未来的——人，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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