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的冰花还没化尽，麦生已经蹲在灶房门口，盯着地上的陶缸出神。缸里盛着半缸温水，水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新选的棉籽沉在缸底，像撒了把黑珍珠——这是正月十六的清晨，到了浸种的时辰。
“水别太烫，”张叔拎着个竹筛走进来，筛底铺着层干净的棉布，“去年就有人图快用了热水，结果籽芽全闷烂了。”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指尖刚触到水面就缩回来，“凉了点，再添勺热水。”
哑女端着水壶过来，壶嘴冒着白汽，她往缸里兑了小半壶，又用木勺搅了搅。“张叔说的是‘三开一凉’，”她翻开小本子，指着上面的记录，“三份开水兑一份凉水，水温刚好三十度，跟体温差不多。”她把温度计放进缸里，红线慢慢爬上来，停在“30℃”的刻度上，才放心地点点头。
小虎扛着捆稻草进来，草叶上还沾着雪。“这草晒了三天，干透了，”他把稻草铺在墙角的竹筐里，“等会儿捞出来的籽就铺在这上面催芽，保准暖和。”他蹲在缸边瞅了瞅，忽然抓起粒漂在水面的籽，“这粒是空的，得捡出去。”说着扔进旁边的废料盆，“去年漏捡了颗空籽，结果周围的芽都被它带得发了霉。”
春杏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里是碾碎的柏叶末。“我娘说加这个能防蛀，”她把柏叶末撒进缸里，水面泛起层绿沫，“柏叶的味儿能赶虫子，籽芽才长得齐。”她用木勺轻轻搅动，柏叶末在水里打着旋，“还得搅三分钟，让每粒籽都沾着点味儿。”
麦生蹲在缸边，指尖划过水面，籽儿在指缝间溜过，像群调皮的小鱼。“你看这粒，”他捏起颗沉在缸底的籽，壳上的纹路深且清晰，“这种准能出芽，壳硬实，胚珠饱。”他又捞出粒浮着的，捏开一看，里面是空的，“这种就得扔，留着是祸害。”
张叔蹲在旁边卷烟，烟丝是新收的，带着股辛辣的香。“浸种得六个时辰，”他点着烟，吐了口烟圈，“每隔俩钟头搅一次，让籽儿受热均匀。”他看了眼日头，“现在是卯时，到午时就能捞出来了。”
哑女在小本子上画了个沙漏，旁边标着“卯时、辰时、巳时”三个时辰，每个时辰旁画了个小勺子，意思是每个时辰都要搅动一次。她把本子放在缸边的石板上，像立了块小牌子。
辰时整，哑女准时拿起木勺搅动。水面的籽儿翻到水底，水底的被搅上来，柏叶末的绿沫沾在籽壳上，像穿了层小衣裳。“你看这粒，”她捞出颗籽，壳上裂了道细缝，“这是吸饱水了，壳才软了，等会儿催芽就快。”
巳时，小虎来换班。他搅得更用力些，水花溅起，打湿了裤脚也不在意。“得让水动起来，”他抹了把脸，“不然边上的籽温低，出芽就慢。”他忽然指着缸底，“你看那片絮状物，是籽壳上的绒毛泡开了，等会儿捞的时候得冲干净，不然沾在芽上容易烂。”
午时的日头爬到窗棂正中，张叔用竹筛把籽儿捞出来，水珠顺着筛眼滴答滴答落在陶缸里。“别攥，”他提醒道，“轻轻晃筛子，把水控干就行。”籽儿在筛子里堆成小丘，黑亮的壳上挂着水珠，像裹了层水晶。
春杏已经把稻草铺好了，草上再盖层棉布，棉布是用开水烫过的，还带着热气。“铺的时候得松点，”她帮着把籽儿撒在棉布上，“别堆太厚，不然中间的不透气，会闷坏。”籽儿在草上铺开，像层黑绒绒的毯子。
小虎拿来块木板，盖在竹筐上，木板上钻了些小孔透气。“得保持温度，”他往筐边塞了个小炭盆，炭是红的，不冒烟，“温度得稳住，二十度上下最好，太低出芽慢，太高会烧芽。”
哑女把温度计塞进籽堆里，红线慢慢升到“21℃”，她在小本子上画了个笑脸。“刚好，”她说着，往棉布上喷了点温水，“还得保持湿润，不然籽儿会渴。”水珠落在籽壳上，顺着壳缝渗进去，像给它们喂了口水。
未时，麦生掀开木板瞅了瞅，忽然低呼一声：“快看！有芽尖了！”大家围过去，果然见几粒籽的壳缝里冒出点白，像刚出生的小虫子，嫩得能掐出水。春杏赶紧盖上木板，“别冻着，”她说着往炭盆里添了块小炭，“再捂会儿，等芽长到半寸长，就能下种了。”
张叔蹲在筐边，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辰光得盯紧了，”他说，“催芽就像看娃娃，冷了热了都不行，得刚刚好。”他瞅了眼哑女的小本子，上面画满了小记号：水温、搅动时间、出芽长度，密密麻麻，像篇写满期盼的诗。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竹筐里的芽尖越来越多，白生生的，顶着点嫩黄的胚叶。小虎伸手想摸，被春杏打了回去。“别碰，”她说，“芽儿嫩着呢，碰了就蔫了。”
哑女轻轻掀开棉布一角，用尺子量了量，芽尖刚好半寸长。她在小本子上画了个破土的绿芽，旁边写着“明日辰时，下种”。字里行间，像藏着个春天的约定——等这些芽儿栽进土里，用不了多久，棉田就会冒出层新绿，把这浸种催芽的辰光，酿成满田的希望。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雪的清冽，却吹不散竹筐周围的暖。麦生往炭盆里添了最后一块炭，火星在暮色里跳着，像无数双盼着春天的眼睛。他知道，这第六百一十章的浸种催芽，是给土地的信，等明日把芽儿埋进土里，信就会发芽，长出新一年的故事，长在风里，长在雨里，长在每个盼着丰收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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