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府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照不透秦泰心中翻涌的迷雾。剿灭“寒鸦帮”的顺利与那封指向瑰璃的密信,非但没有带来拨云见日的清明,反而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泥沼。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山寨的血腥气,混合着瑰璃那哀戚绝望的泪水味道,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案上,那封带着独特火漆印的信笺如同烫手的山芋,被他拿起又放下。瑰璃那张梨花带雨、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弃的绝望与哀求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与记忆深处那个蜷缩在冰冷街角、忍受着饥寒与欺凌的幼小身影重重叠合。
“我也是孤儿……我懂……” 这句不久前他对瑰璃说过的话,此刻像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他懂那种无依无靠的漂泊,懂那种渴望被信任、被保护的卑微祈求。理智如同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信任的堤岸——梁铮的分析逻辑严密,那火漆印的磨损痕迹几乎就是铁证;彦茹的警告言犹在耳,关乎她大哥赵彦屏的阴影更是沉重如山。
然而,情感却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心底奔涌。万一呢?万一是真正的凶手太过狡猾,设下了这环环相扣的毒计?万一瑰璃真的只是另一个被命运玩弄、被无情利用的可怜虫?若他因猜疑而错怪了她,甚至……间接害了她,那与他童年时所憎恶的那些冷漠无情之辈,又有何区别?
这种“保护弱者”的本能,与对赵彦茹可能因自己判断失误而遭遇不测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因动摇而产生的对彦茹的愧疚,如同三股扭曲的绳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抓起桌角的一个酒壶,那是平日里几乎不碰的烈酒。拔开塞子,辛辣的液体直接灌入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胃腹,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与混乱。一杯,又一杯。灯光下,他清俊阴柔的侧脸染上了不正常的酡红,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凤眸,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痛苦。酒精模糊了理智的边界,却放大了情感的波涛。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泥泞中挣扎的孩子,孤立无援,只能凭借本能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光亮,哪怕那光亮……可能是虚幻的鬼火。
“砰!”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合上。梁铮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他一眼便看到了瘫坐在椅中、眼神迷离、浑身酒气的秦泰,以及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壶。
梁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桌边,拿起另一个干净的茶杯,拎起旁边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醒酒茶壶,缓缓斟了一杯色泽深褐、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茶水。然后,他端起那杯尚且温热的醒酒茶,走到秦泰面前。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梁铮手腕一倾,整杯温热的、略带苦涩的茶水,精准地泼在了秦泰的脸上!
茶水顺着秦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滴答答地落下,浸湿了他银白飞鱼服的衣领。突如其来的冰凉与湿润,让他混沌的脑子猛地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迷蒙的眼神骤然聚焦,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看向眼前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几分冷冽的梁铮。
“你……!” 秦泰的声音因酒精而沙哑。
“醒了吗?”梁铮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在秦泰的心上,“若还没醒,我不介意再去打一盆井水来。”
他将空茶杯随手放在桌上,双手撑住书案边缘,俯身逼近秦泰,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他犹带醉意的眼底:“秦泰,你看清楚!你现在混淆的,根本不是对那个女人的同情,是你自己心里一直没迈过去的坎!是你那段见不得光、不堪回首的过往投射在她身上的阴影!”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撕开了秦泰试图用酒精麻痹的伤口。
“你看着她,看到的不是她瑰璃本人,你看到的是当年那个在街头快要冻死饿死、盼着有人能伸手拉你一把的你自己!所以你才会对她那套‘孤苦无依’、‘被全世界抛弃’的说辞产生共鸣,才会对她的眼泪毫无抵抗力!”
梁铮的语气愈发严厉,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但你给我记清楚了!你现在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乞儿!你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秦泰!你的妻子,是赵彦茹!她现在还躺在病榻上,靠着婪婆的雪莲丸吊着一口气,等着你找到‘冰髓’救她的命!她把她最后的希望,把她和孩子们的未来,都托付给了你!不是让你在这里,为了一个来历不明、满口谎言、极可能与谋逆重犯勾结的女人,在这里借酒浇愁,沉浸在你自己那点陈年旧伤里!”
“彦茹”这个名字,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秦泰所有混乱的思绪和酒精构筑的迷障。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赵彦茹苍白虚弱、却依旧努力对他微笑的脸庞,想起她将玉佩塞入他手中时那无声的信任与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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