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越之行的成功与那张隐秘的镍铜矿图,为周鸣在楚国宫廷赢得了短暂的喘息,却也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激起了观射父更深的嫉恨与恐慌。这位大巫的权势,根植于楚人对神鬼莫测之力的敬畏,而周鸣的“数算”,正以一种冰冷的、可验证的方式,侵蚀着这份敬畏的根基。一场风暴,在看似平静的郢都王庭下酝酿。
风暴的漩涡中心,是楚王熊侣的胞弟、楚国大司马(掌管军事)——公子侧。公子侧正值壮年,性情刚烈勇武,是楚王倚重的臂膀,也是主战派的核心。然而,就在周鸣自百越归来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击倒了这位铁塔般的悍将。
病发是在一次例行朝议之后。公子侧步出章华台,行至丹墀之下,突然身形一晃,面如金纸,随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他双目赤红如血,眼珠疯狂转动,仿佛看到了无数恐怖幻象,双手在空中狂乱挥舞,口中胡言乱语:“火!天火焚城!鬼!无头鬼兵索命!杀!杀光他们!”力大无穷的他,竟将前来搀扶的两名近卫生生甩飞出去,状若疯魔!
整个王庭瞬间大乱!公子侧被数名精锐甲士拼死制服,用浸水的牛皮绳捆缚,抬回府邸。消息如野火般蔓延,举国震惊。大司马身染怪疾,神智尽失,这对楚国军心、对楚王权威都是沉重打击。
(二)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观射父出手了。他率领一众神情肃穆的巫祝,在公子侧府邸门前举行了盛大的“禳灾驱邪”仪式。烟雾缭绕,法器震天。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观射父拖着“疲惫”的身躯,面色凝重地入宫觐见楚王。
“大王!”观射父声音沉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昨夜焚香祷告,以心血通灵,窥得天机!公子之疾,非寻常病痛,乃中‘噬魂蛊毒’也!”
“蛊毒?!”熊侣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蛊毒在楚地传说中,是最为阴邪歹毒之术,中者癫狂而死,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正是!”观射父斩钉截铁,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侍立在殿角、因公子病倒而忧心忡忡的周鸣,“蛊毒之源,便在彼处!此北狄异人,身负妖星煞气!其‘数算’之道,逆天而行,扰乱阴阳!更兼其深入百越瘴疠之地,沾染邪秽!此‘妖星’盘踞郢都,其煞气日盛,终于引动天地戾气,化作无形蛊毒,克伐王室贵胄!公子侧身负国运,首当其冲!此乃天罚之兆!若不除此妖星,我大楚危矣!”
诛心之论!字字如刀!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聚焦在周鸣身上。怀疑、恐惧、厌恶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百越之行本是功劳,此刻却成了“沾染邪秽”的罪证;左史之职本是荣耀,如今成了“妖星盘踞”的象征。观射父这一击,狠辣至极,直指周鸣存在的根基!
熊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雷霆,射向周鸣,带着审视、惊疑,还有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公子侧不仅是他的弟弟,更是楚国军魂!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立刻平息这场风暴的解释!
“妖星?蛊毒?”周鸣迎着熊侣和满朝文武的目光,缓缓走出队列。他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沉静。他无视了观射父怨毒的眼神,对着楚王深深一揖:“大王,大巫之言,耸人听闻。然欲证臣清白,救公子性命,空言无益。臣请命,入公子府,一探究竟!若臣真为妖星,甘受万虿噬身之刑!若另有隐情,亦请大王允臣以‘数算’之法,追索真凶,解救公子!”
熊侣死死盯着周鸣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闪烁,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静与决绝。他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三)
公子侧的府邸已被严密戒严,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卧房内,公子侧被牢牢捆缚在硬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时而潮红时而惨白,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和痛苦的呻吟。几位宫廷医官束手无策,面露惶恐。
周鸣的到来,引起了府中仆役、亲卫复杂的目光。他无视这些,立刻展开了他的“流行病学”调查。时间就是生命,公子侧的抽搐间隔在缩短,生命体征在减弱!
1.绘制发病时空簇(识别疫源地):
周鸣取来一张郢都及近郊的详细素帛地图。
他召集公子侧发病前七日内所有接触过的人:贴身仆从、护卫、同僚、家人、甚至送菜送水的杂役。
他让屈洧协助,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红色代表公子侧行踪,蓝色代表接触者行踪),在地图上精确标注出公子侧发病前七日内每时每刻的活动轨迹(去了哪里,停留多久),以及每一个接触者当日的活动范围。
“重叠点即为高风险区域!”周鸣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地图上迅速扫描。很快,一个核心交集区域被锁定——公子侧发病前三天,曾连续两次前往郢都西郊的“云梦御苑”巡视新组建的战车营!而在那两天,负责给公子侧送野味(公子侧好狩猎)的御苑膳夫,以及一名负责采摘苑内新鲜菌菇给公子尝鲜的老园丁,其活动轨迹也与公子侧高度重叠!御苑,成为首要嫌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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