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山南麓,天工院。
岁在周考王十一年,孟春之月。山风料峭,掠过院墙外新抽芽的松针,发出低沉的呜咽。院内,昔日周鸣讲学的“格物堂”前庭,素幡低垂,麻布结成的白花在风中瑟瑟抖动,像一群迷失的孤魂。一口巨大的桐木棺椁停于堂前,覆盖着素帛。没有隆重的诸侯仪仗,没有喧嚣的宾客吊唁,只有院内弟子与依附的匠户、农人,身着粗麻,面容哀戚,沉默地跪伏于地,在初春的寒意里凝成一片沉重的灰白。
淳于毅——周鸣晚年亲传,如今的天工院掌院——立于棺椁之侧,身形挺直如院中那株经年的老柏。他不过四十许,鬓角却已染霜,眼窝深陷,刻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他手中捧着的不是祭文,而是一卷摊开的厚重竹简,墨迹犹新,是周鸣最后口述,由他记录整理的《天工问对·末章》。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淳于毅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穿透肃穆的空气,念诵着夫子对宇宙运行最精炼的总结。“数理之序,藏于其中。察其几微,非为窥天机,实为通物性,尽人事。”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弟子,在几张年轻而略显躁动的面孔上稍作停留,“格物致知,明理近道。此乃吾门立身之本,亦为薪火相传之责。切记,切记!”
堂下,跪在弟子前列的季予,紧抿着唇,下颌绷出一道刚硬的线条。他年岁与淳于毅相仿,是周鸣早年游历列国时收下的弟子,性情更似其师年轻时的锐利。听着“格物致知”、“薪火相传”这些字眼,他袖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夫子毕生之学,难道就该永远囿于这稷山一隅,与泥土、农具、星图为伍?当今天下,列国争雄,大争之世,正是天工之学大放异彩,定鼎乾坤之时!夫子晚年归隐,或许是看透了权力倾轧的虚无,但季予不信,这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智慧,只能换来眼前这口冰冷的棺椁和一院沉寂的哀伤。
哀思未尽,暗流已生。季予身后,几个同样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交换着眼神,压抑的议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掌院念的固然是夫子遗训……可夫子当年在齐、在晋,一言可定邦国兴衰,那才是‘尽人事’的极致啊!”
“是啊!看看外面,魏侯用李悝变法,尽地力之教,强兵富国;秦公求贤若渴,商君之法虽严苛,却令秦人畏战如虎。我天工学派的‘均输’、‘精算’之术,若用于国政,岂非胜过李悝、商鞅十倍?”
“守着这山头,改良几件农具,测算几亩收成,就算‘通物性’了?夫子的‘易算推演’,本是用以决断军国大事的利器!这般埋没,实为明珠暗投!”
“听说魏使已在路上了……”
声音虽低,却清晰地刺入淳于毅耳中。他念诵的声音顿了一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那窃窃私语的角落,议论声戛然而止。他合上竹简,将其郑重置于棺椁前的祭案之上,与那柄夫子用了半生的铜算筹并排。那算筹已摩挲得油亮,边缘圆润,无声诉说着无数个日夜的推演与计算。
“夫子在时,常言:‘治大国若烹小鲜。’” 淳于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火候猛则焦,翻动频则糜。天工之学,精微奥妙,用之邦国,如持利刃。利刃固可开疆拓土,亦可自伤其身,甚或遗祸后世!夫子晚年归藏稷山,非是畏避,乃是深悟‘道’与‘术’之别。吾等所学,当先立根基,强民本,厚生养。农工得其利,衣食足而后礼义兴。此乃万世不易之理!汲汲于权柄,投身于杀伐,非但违逆夫子本心,更是舍本逐末,自毁根基!”
他话语中的分量压得众人心头一沉。季予抬起头,直视淳于毅,眼中燃烧着不服的火焰:“掌院此言,恕季予不敢苟同!夫子之学,源于治世济民的抱负。‘强民本,厚生养’,不正是需要邦国大政之力?若只困守一院,技艺再精,不过泽被一隅,如何能解天下之饥馑,息列国之兵戈?夫子昔年助齐桓、谋晋楚,正是以‘术’行‘道’!如今列国求变若渴,正是天工之学行于天下的大好时机!避而不出,岂非坐视苍生倒悬?”
“时机?” 淳于毅冷笑一声,指向院墙之外隐约可见的连绵山峦,“你只看到列国求变,可曾看清那‘变’字背后,是白骨铺路,是血流成河?魏侯用李悝,尽地力,却也尽民力!秦用商鞅,赏军功,亦严刑峻法,使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夫子的‘均输平准’,到了权欲熏心者手中,只会变成盘剥黔首、充盈府库的利器!夫子的‘战阵推演’,只会让杀戮更精准,死亡更高效!季予师弟,你只道‘以术行道’,却不知那‘道’,早已在追逐‘术’的极致中,迷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激荡,语重心长:“夫子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只说了八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此‘好事’,便是这稷山脚下的田亩丰产,是工匠营中的器利工巧,是病坊里多救下的几条人命!一步一个脚印,夯实这生民之基,方是吾辈真正的‘大道’!而非投身于那吞噬一切的权力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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