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
像一双被晨露洗过的手,轻轻将布伦镇从漫长的黑潮里捧出。
广场最先醒来。
没有嘶喊,没有腐臭,只有石子被踢动的清脆声,和铁锹偶尔刮过地面的金属轻响。
阳光像新酿的蜜,稠稠地淌下来,把每一道裂缝都镀上一层柔金。
风也改了脾气,不再裹着甜腻的腐朽,而是带着面包炉里第一缕麦香,细细地吹。
沈枫在这缕风里睁眼。
睫毛颤动,像蝶翼抖落夜露。
他看见屋顶横梁上悬着的一束干草,被光线照得几乎透明,脉络清晰如少年掌心的生命线。
随后,他感到自己的手——
被另一只手松松握着。
掌心相贴,温度交换,像两条暗河在地下悄悄汇流。
他微微偏头。
江秋靠墙坐着,脑袋一点一点,像在打拍子。
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那只握着沈枫的手,指节上还有未擦净的血痕,此刻却温柔得不像话,仿佛握着一截易碎的月光。
沈枫没抽回。
他怕惊动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于是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
世界正在重新拼合自己。
安娜夫人的面包店前,两个男人抬着一块断裂的招牌,嘴里数着号子:“一、二——起!”
招牌被靠在墙根,木屑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
安娜本人挽着袖子,站在临时土灶前,锅铲在铁锅里划出有力的弧线。
热气升腾,模糊了她的眼镜,她随手用围裙角一抹,继续搅动那一锅看不出内容的糊糊。
那气味飘出来——
混合着麦麸、干菜、和一点点被烤焦的洋葱皮,却足以让路过的人下意识咽口水。
铁匠铺方向,敲打声断断续续。
莉娜站在铁毡前,父亲的重锤对她而言仍过于沉重,每举起一次,都像举起半个童年。
汉斯在旁边,双手虚护,嘴里不停提醒:“手腕别晃,对,就这样——敲!”
火星溅开,落在她裙摆,烫出几个小洞,她也只是皱皱鼻尖,继续。
井边,玛丽修女带着女孩们打水。
绳子在井沿磨出毛边,她们却笑得像刚学会飞的小雀。
一桶水被提起,阳光穿过水珠,折射出短暂的彩虹,孩子们“哇”地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把带着甜味的空气。
海伦娜靠坐在老橡树下,毯子盖到腰际。
她面前围着几个妇人,正学着辨认草药——
“这种叶背有银霜的,叫月影草,捣碎后敷在伤口,能止血。”
她的声音低而稳,像一条暗夜里仍坚持流淌的小溪。
安梅提着医疗包,脚步轻快却不停歇。
她先给一个孩子手腕涂药,再帮老人调整夹板,最后来到沈枫窗前。
探头,挑眉:“哟,醒得挺快。”
语气是惯常的揶揄,眼角却悄悄松了口气。
沈枫想点头,却只牵动嘴角。
安梅又瞥江秋:“守夜都能睡成死猪,指望他放哨,敌人摸到你枕边都不知道。”
江秋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眼,第一反应是收紧手指,确认沈枫还在。
第二反应才是对上安梅的视线,笑得牙尖嘴利:“我这是养精蓄锐,准备帮安娜夫人搬木头。”
安梅扔来一个小纸包:“麦饼,焦的,凑合。”
江秋接住,掰一半递到沈枫唇边:“尝尝,安娜夫人限量版,外焦里生,管饱。”
沈枫咬了一小口。
粗粝,刮嗓子,却带着粮食最原始的甜。
他咀嚼得很慢,像在品尝某种比食物更珍贵的东西。
窗外,阳光把每个人的轮廓描上一层毛边,像给世界镀了一层淡金的膜。
莉娜终于敲直那根草叉,举高,对着阳光看叉尖反射的亮斑,笑得像捧住一枚新币。
玛丽修女和女孩们抬着水桶,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瓦。
秦沐蹲在一块相对完整的石阶上,手指在光屏上滑动,记录受损房屋数量,偶尔推一下眼镜,像在给自己的记忆加一把锁。
白羽沫靠断墙,擦拭短刃,动作轻柔,像在安抚一位刚经历恶战的老友。
塔娜沙坐在井沿,晃腿,哼一支不成调的小曲,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刘嘉源不知从哪摸来几个苹果,红得发亮,刚想藏起一个最圆的,塔娜沙的水镜就悄无声息对准他。
“嗯哼~”
刘嘉源手一抖,红苹果易主。
秦沐推眼镜:“据观察,你私藏零食成功率3.7%。”
白羽沫顺手拿走一个:“补充维生素。”
安梅直接抓两个,一个塞给沈枫,一个自己啃得咔嚓响:“伤员需要,医疗官也需要。”
江秋凑近:“我的呢?”
沈枫把咬了一口的苹果递过去。
江秋就着他齿痕咬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淌,他抬手胡乱一抹,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
刘嘉源看着手里最后一个有点蔫的,欲哭无泪,最后还是叹口气,在衣角擦了擦,狠狠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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