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的过程简单得近乎潦草。陆昶与阿罗的家当本就不多,除了几箱沉甸甸的书卷竹简显得格外郑重外,其余不过是些寻常衣物和被褥,一辆租来的青篷小车便足以装下。离开居住了多年的竹篱小院时,阿罗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不舍与茫然,而陆昶只是静立片刻,目光掠过那扇写着“醉揽山河笑青史”的木门,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登车而去。
吏部分配的官舍位于建康城东北隅的永福里,此处聚居的多是些低品官员或候缺的士人。巷陌狭窄,屋舍连绵,虽比城外规整,却更显拥挤压抑。他们的新居是一处一进的小院,灰墙黛瓦,门庭低矮,院中只有一口老井和一棵半枯的石榴树,屋内陈设更是简单,一榻、一案、两席而已,四处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尘土气息。
阿罗手脚麻利地开始洒扫整理,试图让这陋室显得温馨些。陆昶则将书箱小心搬入唯一一间勉强可作书房的侧屋,动作仔细,仿佛这些冰冷的竹简帛书才是他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尘埃尚未落定,院门外便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阿罗紧张地看向陆昶。陆昶神色不变,微微颔首。阿罗这才忐忑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绢布长衫、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名手捧礼盒的小厮。那人脸上堆着谦恭的笑容,对着开门的阿罗拱手道:“请问此处可是新晋秘书着作郎陆昶陆郎君府上?鄙人乃城南张氏府上管事,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恭贺陆郎君高中上品,略备薄礼,聊表敬意,还望笑纳。” 礼盒打开,里面是两匹质地尚可的细葛布和一套文房用品。
阿罗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回头望向屋内。
陆昶已缓步走出,立于阶前,对着那管事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多谢张公厚爱。然昶初得虚名,寸功未立,实不敢受此厚礼。且朝廷自有法度,昶如今尚在‘待选’,更需谨言慎行,闭门读书,以备朝廷询用。还请尊驾将礼物带回,代昶向张公致谢,心意昶已领受。”
那管事似乎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地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想再劝:“陆郎君过谦了,这不过是我家主人一点心意…”
“规矩如此,不敢逾越。”陆昶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威仪,“还请莫要让昶为难。”
管事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讪讪地留下几句恭维话,带着礼物告辞离去。
阿罗关上院门,松了口气,小声道:“郎君,那张氏我听过,像是经营米帛的富户…为何…”
“不过是见风使舵,提前烧冷灶罢了。”陆昶淡淡道,目光掠过那扇重新关上的院门,“今日若收了他们的礼,明日便会有李氏、王氏送来更重的礼。拿人手短,日后若有所请,我该如何自处?更何况,谁知这背后有无更深试探?”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这小院的门扉仿佛成了某种风向标,接连又有数波人前来。有的是如张氏一般的地方豪强,有的则是些品阶不高的闲散官吏,所送礼物轻重不一,目的却大同小异——提前投资,结个善缘。
陆昶无一例外,皆以“新得品第,才疏学浅,需静心读书以待铨选,不敢赴宴受礼”为由,谦恭而坚定地婉拒。他言辞恳切,态度却如磐石,丝毫不给他人攀附或拉拢的机会。
这日午后,族叔陆明义再次来访。他换了一身体面的新衣,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红光,一进门便拱手笑道:“昶儿!搬入新居也不告知族里一声,也好让人来帮衬帮衬!如今你可是我们吴郡陆氏的门面了!”
他打量着这处简陋的官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展颜道:“此地未免太过清苦了些。族中几位长老商议了,你既已获高品,往来应酬、购置书籍衣冠,用度必增。这是族中凑集的一些心意,你务必收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显然是金银之类。
陆昶看着那锦囊,心中并无多少暖意,反而升起一丝警惕。家族的“倾力支持”并非无私,这其中蕴含着沉重的期望和日后需偿还的“代价”。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去接,而是道:“多谢族叔与各位长老厚爱。眼下昶尚能支撑。且‘待选’期间,低调为宜,不宜过于招摇。若他日真有急需,再向族中开口不迟。”
陆明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陆昶会拒绝,忙道:“昶儿,你这是何意?莫非要与族中生分了不成?如今你前途大好,正需家族助力,家族也需你光耀门楣,彼此扶持才是正理!”
陆昶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恭敬却疏远:“昶岂敢与族中生分。家族养育之恩,昶时刻铭记于心。正因如此,昶才更需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反累及家族清誉。眼下安心读书,静候铨选,方是根本。族中厚意,昶心领了,还请族叔暂且收回。”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不忘本,又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将家族过于热情的“投资”暂时挡了回去。陆明义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由家族安排的孤子,他有了自己的主见和规划。他最终叹了口气,收回了锦囊,语气复杂:“既如此…也罢。你好自为之,若有难处,定要告知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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