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王府。
与谢府的疏朗风雅不同,王府的宅邸更显深沉厚重,飞檐斗拱间透着一股积年的威势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府内庭院深深,古木参天,就连穿梭其间的仆役婢女,也都屏息静气,步履轻捷,不敢有丝毫喧哗,仿佛整座府邸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令人压抑的肃穆之中。
书房内,紫檀木大案上堆积着些许文书,兽形青铜镇纸压着上好的宣纸,一旁的白玉笔架悬挂着数支珍贵的狼毫。空气里弥漫着名贵沉香静谧悠远的气息,然而这宁谧,却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怒意骤然打破。
“哐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响起。一只质地上乘、触手温润的白玉茶盏被狠狠掼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登时粉身碎骨,溅起的碎屑和残茶甚至泼洒到了跪在地上禀报的仆从衣襟上。那仆从吓得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叩到地上。
王坦之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尚带几分少年稚气的面庞,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从铺着锦垫的坐榻上站起,来回疾走两步,玄色的锦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好!好得很!一个卑贱的寒门猢狲,侥幸得了些虚名,便真以为能跃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有谢家那个黄口小儿!谢幼度!他是不是疯了?!如此自轻自贱,整日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般围着那陆昶打转,四处鼓吹,恨不得将那贱子捧到天上去!他谢氏的门风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他的声音尖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恨与羞辱感,仿佛谢玄对陆昶的推崇,是对他王坦之、乃至整个琅琊王氏莫大的侮辱。
“还有那些愚不可及的贱民!”他越想越气,猛地转身,指向窗外,仿佛指向整个建康城,“听听市井间都在传些什么?‘陆郎君仁德’、‘陆郎君聪慧’、‘寒门俊才’?我呸!不过是一介穷酸,略识得几个字,懂得些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那些泥腿子知道什么?也配议论士林清誉?还有天师道那帮妖人,定然也在背后推波助澜!真是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与其年纪极不相符的阴鸷与狠毒。连日来关于陆昶的种种消息,谢玄的热情崇拜,市井乡论的好感,尤其是想到那日清议堂上自己竟被对方言语所压,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让他几乎窒息。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甩衣袖,厉声道:“不能再等了!绝不能任由这贱子继续猖狂下去!否则,我王氏颜面何存?这建康城,还有没有规矩尊卑了!”
他不再理会地上瑟瑟发抖的仆从,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穿过重重回廊,径直向着其父王彪之处理事务的“慎思堂”而去。
慎思堂内,王彪之正端坐案后,翻阅着一卷吏部送来的考绩文书。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眉宇间蕴藏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与深沉心机。与儿子的暴躁外露不同,他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情绪都敛于平静的水面之下。
“叔父!”王坦之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开口,语气冲撞,“您可知如今外面已闹成何等模样?那陆昶!谢玄小儿和那帮愚民将他捧上了天!若再放任不管,中正定品,难道真要让我琅琊王氏子弟,与这等蝇营狗苟之辈同列朝堂,甚至被他压上一头吗?!”
王彪之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缓缓将手中的文书卷起,置于一旁,然后用一方素绢轻轻擦拭了一下指尖,动作从容不迫。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向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侄子。
“遇事便如此躁急失态,言语无状,你的涵养功夫,都学到哪里去了?”王彪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瞬间让王坦之沸腾的情绪冷却了几分,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叔父教训的是…只是,那陆昶…”王坦之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显得冷静些,但语气中的怨毒依旧难以尽掩。
“陆昶之事,我已知悉。”王彪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是一时侥幸,得了些虚名,恰逢其会,成了几方势力角力的棋子罢了。谢安石欲借他敲打我等,桓温隔岸观火,司马昱态度暧昧…至于市井流言,更是不值一哂,乌合之众的喧嚣,何足道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侄子:“然而,你能看到其中威胁,倒也不算全无长进。此子确已成了气候,其才学心性,经西府问策、家族考教,已非寻常寒士可比。更兼谢氏小儿为其张目,市井乡论渐起,若再得一二有力者荐拔,中正定品,确有可能让其跻身高品。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叔父终于承认陆昶的威胁,王坦之精神一振,急忙道:“既如此,叔父,我们绝不能坐视!中正定品,必须将他打落尘埃,永绝后患!”
王彪之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冷酷的算计:“这是自然。琅琊王氏的威严,不容挑衅。九品中正,取士大权,岂容寒门贱子觊觎?放心,我早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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