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靖海伯爷他……他驳回去了!”
“徐家不是都赔钱和解了吗?苦主都撤状子了,怎么还要办?”
“我的老天爷!以‘咆哮公堂、藐视朝廷’的罪名继续查办?这……这可是往死里得罪徐阁老啊!”
“了不得!了不得!这位伯爷的骨头,不是硬,是根本就是百炼精钢打的!”
茶馆酒肆、码头货栈、乃至寻常巷陌,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亢奋。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市民、小商小贩乃至中下层官吏而言,他们看到的,是一出堪比传奇话本的精彩大戏。
戏文里,清官不畏权贵,为民做主的桥段他们听得多了,但何时曾想过,这等事情会活生生发生在自己眼前?
而且,那权贵还是当朝首辅的亲侄儿!
那清官,更是他们每日都能见到、听到的靖海伯、陈知府!
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混杂着对强权被挑战的快意,在民间迅速弥漫开来。
“伯爷真是青天大老爷!为了周掌柜他们那几个商人,竟然敢跟徐阁老家硬顶!”
“我就说嘛!咱们上海跟别处不一样!有伯爷在,谁也别想欺负咱们老实做生意的人!”
“以后啊,甭管他多大的来头,到了上海滩,都得按伯爷的规矩来!”
这种朴素的认知,简单直接,却充满了力量。他们未必能理解陈恪更深层的政治考量,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这里,似乎真的有一种力量,在试图保护“循规蹈矩”之人,免受特权的肆意欺凌。
而在更高一层的圈子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富商巨贾、以及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士绅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品味出的则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兴业街,周福贵的绸缎庄后院。
周福贵和几位联名撤诉的商人聚在一起,个个面色惨白,如同刚刚大病了一场。
桌上摆着徐家送来的、尚未焐热的银票,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坐立不安。
“完了……完了……”一个商人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徐家的钱,这下成了催命符了……伯爷他……他这是要拿咱们开刀,还是要拿徐家开刀啊?”
周福贵相对镇定些,但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他苦笑着,声音沙哑:“开刀?伯爷若要办咱们,何必多此一举?他这是……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包括告诉咱们:在上海,有些规矩,不是钱能买的,也不是谁都能拿来卖的。”
他环视一圈面如死灰的同伴,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咱们……咱们是侥幸捡回了一条路啊!若伯爷今日顺着咱们撤诉的台阶下了,轻轻放过徐崇右,那才真是完了!往后,但凡是有点背景的,谁还会把上海的法度放在眼里?今天可以是徐家强买铺面,明天就可能是李家、张家强占工坊!到时候,谁还会相信伯爷能护得住咱们?咱们今日拿的这点银子,够买几次平安?”
众人闻言,悚然一惊,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这才恍然,陈恪的不通情理,恰恰是在维护他们赖以生存的、最根本的商业环境——规则的稳定性和可预期性。
一位从徽州来的大盐商,在租住的精致院落里,对几位同乡好友喟然长叹:“这位靖海伯,手段了得啊!他这不是在争一时之气,他这是在‘立信’!立上海滩的信誉!经此一事,天下商人都会明白,来上海做生意,只要守规矩,就不用担心被权贵巧取豪夺。这份信心,价值连城!”
另一位经营南洋香料的老行尊捻须点头:“不错。徐家此举,看似精明,实则是把上海当成了他们松江的后花园,还想用老一套办事。殊不知,陈伯爷要建的,是一个新的‘灶’,这灶的火,烧的是公平和规矩,容不得半点旧日的灰烬。徐崇右这捆湿柴,正好被他拿来祭了旗。”
在这些真正精明的大商人眼中,陈恪的强硬,非但不是鲁莽,反而是一次极其高明的危机公关和战略宣示。
他用徐家侄少爷的人头和徐家的颜面,向整个大明商界发出了最清晰的信号:上海,是商业的乐土,规则的王国。在这里,资本的安全和契约的神圣,由他靖海伯的铁腕担保。
而在上海府衙内部,以及少数真正能接触到核心决策的精英圈层,如徐渭、李春芳等人,看到的则是更为深远的图景。
徐渭拿着抄录的告示副本,走进陈恪的书房,脸上已没了之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佩。
“子恒,这一手算是被你玩明白了。”徐渭将公文放在案上,叹道,“表面上是追究徐崇右对你不敬的公罪,实则是堵死了所有试图用‘私了’方式破坏法度的后路。你这是在告诉徐陟,告诉所有人,在上海,官府定的规矩,是高压线,谁碰谁死。私相授受,在别处或许行得通,在这里,无效!”
陈恪正在批阅一份关于琉球驻军粮草预算的文书,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上海这艘船,要想行得稳,走得远,靠的不是哪一家一姓的权势,而是船上所有人都相信,这船有规矩,不会轻易倾覆。”
李春芳也在一旁补充道:“伯爷所言极是。徐家此举,看似化解了民事纠纷,实则动摇了商民对官府维护秩序能力的根本信心。伯爷若退让,则人心离散,投机者蜂起,上海必将重蹈旧地覆辙,陷入权贵倾轧、弱肉强食的泥潭。如今强硬反击,看似冒险,实则是挽狂澜于既倒,将可能崩坏的信誉,重新夯实在了规则的铁砧之上。”
徐渭抚掌笑道:“正是此理!经此一役,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想试探你底线的大小势力,怕是都要重新掂量掂量了。他们现在明白了,跟你陈子恒守规矩,或许还有利可图;想玩‘规矩之外’的那套,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全上海都沸腾了,都在议论,都在揣测。
而在那喧嚣的声浪之下,一股无形的、却更加坚实的力量,正在这座新兴的港口城市悄然凝聚——那就是对规则的敬畏,对公平的信赖,以及对一个由强权所扞卫的新秩序的初步认同。
陈恪用徐崇右这颗棋子,下出了一盘远超事件本身的大棋。
他不仅教训了一个纨绔,震慑了一个家族,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对上海灵魂的塑造和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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