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带着戏谑语气的话语刚落,陈恪的目光却已从那份呈词上移开,投向了窗外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却有几根枝桠肆意横生、破坏了整体挺拔姿态的古树。
夕阳的余晖为树冠镀上一层金边,主干苍劲,气象峥嵘,那是他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然而,那几根明显长歪了的粗壮枝干,盘根错节地争夺着阳光和养分,显得格外刺眼。
若他是一个园丁,会毫不犹豫地挥动利斧,将这些无益于主干生长、反而破坏整体美感和健康的“歪枝”斩除。
它们的存在,除了消耗主体营养、滋生蛀虫,还有什么用处?
徐崇右事件,与眼前这棵树何其相似!
徐家这棵“大树”,凭借徐阶这位“主干”位极人臣,表面光鲜,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可谓根深蒂固。
但如徐崇右这般仗势欺人、蠢蠢欲动的纨绔子弟,以及徐陟这般迷信旧规则、试图用金钱和人情抹平法度的家族势力,不就是那些肆意横生、汲取养分却只会败坏门风的“歪枝”吗?
这一瞬间,陈恪的思绪飘远,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金华乡下的放牛岁月,想起了最初来到这个时代时,目睹民生多艰、吏治腐败所带来的震撼与不甘;想起了在周夫子门下苦读,与常乐两小无猜时,心中暗藏的改变这个世界的模糊愿望;更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科举入仕,献策平虏,开海练兵,上海筑港……这一切的初衷,难道仅仅是为了个人的荣辱富贵,为了一个世袭罔替的靖海伯爵位吗?
不是的。
若只为个人计,他大可对徐家的强取豪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利用徐家递来的“橄榄枝”,与他们媾和,共同瓜分上海的利益。
那样,他陈恪的富贵足以延续几代,他的地位稳如泰山,何必去得罪当朝首辅的本家,平白树此强敌?
但那样一来,上海这座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承载着他未来蓝图的希望之城,将变成什么?
无非是又一个权贵横行、规则崩坏的传统泥潭!
他陈恪,与那些他曾经鄙夷的、只知盘剥自肥的旧官僚,又有何区别?
他想起了后世那位伟人的话,虽时空远隔,其精神却跨越百年,在他心中激起强烈共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陈恪,要做那点火者,要做那撕破黑暗的光,绝不想,也绝不能,成为旧时代规则的附庸和妥协者!
既然要改变这个积重难返的国家,要打破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那么,就从此刻开始,从对徐家的态度开始!
必须给徐家,也给全天下所有心存侥幸、试图挑战新秩序的人,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在上海,在他陈恪治下,法度大于人情,规则高于权势!
想到此处,陈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转过身,看向仍在等待他反应的徐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文长兄,你错了。”
徐渭一愣:“我错了?”
“是的。”陈恪指向窗外那棵古树,“你看那棵树,歪枝不除,主干难壮。徐崇右一案,到此已非简单的民间纠纷,更非能用银钱‘和解’的私事。”
他走回书案前,拿起那份呈词,随手丢在一旁,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
“徐崇右,咆哮公堂,威胁朝廷命官,此其一;狱中屡次辱骂本官,诋毁朝廷威严,此其二。这两条,哪一条是苦主撤诉就能抹去的?若苦主撤诉,官府便不究其藐视公堂、威胁朝廷之罪,那这大明的王法威严何在?我上海府的法度,岂不成了可以随意买卖的笑话?”
“徐家想用钱摆平苦主,那是他们的事。但本官追究徐崇右触犯国法、藐视官府之罪,是我上海知府的职责所在!此事,已无关苦主是否追诉,而是官府必须维护的体统和纲纪!”
徐渭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爆发出异样的神采,抚掌笑道:“妙啊!子恒!如此一来,便将此事性质彻底拔高!徐家搞定苦主,不过是平息了民事纠纷,而你揪住的是徐崇右对朝廷、对官府的‘大不敬’!这是公罪!徐家手再长,钱再多,难道还能让国法为你徐家一人网开一面不成?”
陈恪微微颔首,沉声道:“立刻起草公文,以本府名义,正式立案,严查徐崇右咆哮公堂、狱中辱官二事。证据嘛,当日堂上衙役、牢中狱卒,皆是人证。将此案明发公告,晓谕全城。本官倒要看看,徐家这次,还能拿出什么来‘摆平’国法!”
徐渭兴奋地搓着手:“好!我这就去办!这下,上海滩那些还在观望、以为你会妥协的‘贵人们’,可要惊掉下巴了!”
正如徐渭所料,当上海府衙的告示贴出,明确以新的、更严重的罪名继续羁押并审查徐崇右时,整个上海滩都为之震动。
那些原本存了看戏心思,认为徐家既然已搞定苦主,陈恪大概率会顺水推舟、息事宁人的各方势力,全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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