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郁因防疫之功,被彰至御前,乃至着书立传,实乃山月未曾想到的。
乍然听闻,山月僵在原处,隔了好一会儿,才扭头望向门廊处,冬日暖阳倾泻而下,如水波一般轻柔的光照在一盆精心呵护的君子兰上。
兰草旁,点着一只红泥小炉,小炉中燃烧着细细劈开的柴火。
一点点火气,便可叫这盆脆弱的兰草浮现生机。
程行郁病故后,遵从了他的遗愿,遗体未曾落叶归根,反而一把火烧烬,尘归尘、土归土,剩下一剖葬在了他自福寿山带来的那盆兰草里。
兰草被山月照料得很好,叶茂茎深,自山涧而来,却在京师扎根。
山月平静地注视着这盆兰草,相隔许久,眼眶略微湿润,山月侧过头去,以指腹为绢布,将眼角的泪意擦拭干净:这是她头一次为俗世的功德而感到欢欣。
自古以来,便是有人欢欣,有人忧。
不过一日,武定侯府便陷入焦灼的情绪,向来以风度翩翩公子面孔示人的崔玉郎,朝会回府后,罕见地在府邸阶前踩到朝服的衣摆,狠狠斜了一踉跄。
身侧马夫去扶,反被崔玉郎颔首,切齿斥道:“牵马的脏手离我远点儿!”
被马夫触碰过的衣袖,却好似沾上了洗不净的马骚臭。
崔玉郎入回廊,瞥了眼门外牵马的车夫,垂下眸,贴身的小厮李木生,瘸着腿战战兢兢凑上前来。
“这个马夫,可是侯爷回京时惯用的?”崔玉郎发问。
李木生怂着脖子摇头否认。
“那就拉出去,把他手剁碎,再让他睁着眼,亲眼看自己的胳膊肉喂狗吃!”
崔玉郎撩袍径直向内院里走,强压在心头那团火阴恻恻地烧着,顺着心房向上燎,怒气迫切寻求一个出口。
“砰——”
崔玉郎一把推开内院的门扉,见傅明姜懒洋洋地仰靠在暖榻上,肚皮高高耸起,屋子暖烘烘的,四角都燃着名贵的银丝炭,边几上的水仙甚至以为春天已至,绽花相迎。
崔玉郎从未觉得傅明姜如此恶心。
这个女人,好像一头通过啃噬他人血肉,轻而易举获得富贵闲散的硕鼠。
靖安还在时,便寄生在她亲娘身上;靖安死了,就吸他的血、吃他的肉!
甚至,连一点点有用的皮肉,都付出不了!
那张“牵机引”的解药方子,甚至未起到丝毫用处,便成了一张废纸——城里四处都是!到处都是那张方子!连讨饭的叫花子手里都攥着一张方子!
叫他像个笑话!
像个彻头彻脑的笑话!
昨夜,同袁文英一众臣工,威逼利诱、运筹帷幄说的那些话,如今他回想起来,只觉脸皮上火辣辣的疼!
今日朝会,袁文英特地在拱柱门外候他,眼神晦暗不明,眼底那股漠色却是明晃晃的嘲讽!
他得意洋洋地拿着,连叫花子都不要的方子,在一众老狐狸故作高深...
崔玉郎活半生,只求一个“尊”字,不论是小时对父亲膝下其他子嗣的严防死守,还是如今对傅明姜的纵容作戏,他咬着牙,卧薪尝胆般隐忍,是为了抵天下人不能及之极点,他放下脸皮讨好父亲、讨好靖安、讨好傅明姜...只为了今后能够昂起头来,叫这些人都跪在他的脚下!
如今,他却被区区袁文英所鄙夷!
当时当刻,他脸皮被鄙夷锐利的目光扯烂,他顿时浸没在坐立难安的局促与滔天的恨意中。
而在听到解药方子出自松江府程家时,他瞬间明了这个局的关窍:是山月,是山月一点点瓦解着“青凤”的立世之根基。
她快要做到了!
她真的快做到了!
她自松江府一步一步纷至沓来,如黄泉踏步而至的恶鬼,将“青凤”经营数十载积攒的业绩尽数吞噬,最后留下一个崔白年掌中围猎。
他油然而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同时又生出一抹迫切的好奇:她会怎么收拾傅明姜呢?她会怎么崔白年呢?...——她又会怎么收拾他自己呢?
崔玉郎那腔坐立难安的局促与席卷而来的恨意,瞬时变成蠢蠢欲动的好奇与隔空交手却输得心服口服的欣慰——山月呀,他的山月呀,他那如净白明月悬挂天际、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月呀。
唯有这样绝顶聪明的、决绝韧性、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身先士卒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玉郎!”傅明姜胳膊肘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
崔玉郎猛然回过神,只见这只愚蠢的、丑陋的、粘腻的硕鼠,在富贵如春的寝堂华榻中蠢泠泠地笑,衣衫遛肩往下滑,露出肥腻的沟壑和令人恶心的黄黢纹路。
在一瞬间,崔玉郎极其想揪住傅明姜的头发,恶狠狠地大力向后撕扯,连带着血淋淋的头皮,撕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但他不能。
他得确定一些事情。
除了解药方子,靖安还有没有给闺女留下其他的保命符。
崔玉郎强扯出一抹笑来:“麟娘——”言辞顿了顿,低下头,踌躇地来回踱步一番后开口:“那张方子,岳母大人可曾流传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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