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一个月后，七月暴雨。
白冉一行刚返回没几天，通信兵传来消息，有西辽使者冒雨求见。
大雨中，宽阔练兵场上，坦露臂膀的士兵正执刀进行肉搏训练，喊杀声震天动地。
剃头额前束小辫的一队胡人被大张旗鼓引入帅营，身后跟随抬着数个箱子的仪仗。
第二日，消息不胫而走。
西辽王庭内乱再起，去岁被造反推翻的穆宗次子耶律赫真本躲在北都避祸，此次却携王庭金印前来，向祁朝称臣求册封，不日将出兵讨伐在位世宗，恢复王庭正统。
——
“这就是小道长计策？”
细雨中阅兵阁楼内，杜风破开折扇，饶有兴趣地问。
杨烟一身黑衣战袍，伏在栏杆上，认真瞧楼下冷玉笙正指挥练兵。
阿儒也站在队伍角落挥舞木刀习武。
她没回答他的话。
杜风只能自顾自说下去：“拉拢一方势力，支持内战，再以帮附属国讨伐逆贼为由正当介入，反客为主，借刀杀人。”
“看来杜公子长进了。”杨烟回过头来，玩笑一句。
“但我很好奇，凭什么耶律赫真肯称臣，西辽金印不是在王庭？怎么到的他手上……”杜风“啪”地合上折扇，寻到裂隙之处。
“若我猜的不错，嗯——”杨烟说一半，又闭了嘴。
“继续啊。”杜风支起耳朵。
杨烟坐到他对面：“本军师有些口渴，想喝水。”
“咦，摆架子是吧。”杜风嘴上嫌弃，还是伸手摸到桌上茶壶，斟了碗水递给她，“叫一个六品参军给你个没品的倒水。”
“自然是参军礼贤下士。”杨烟笑着接过。
“快说，你猜的啥啊？”杜风追问。
杨烟搁下茶碗，揩着嘴扯闲篇问：“你猜十字铜钱有几枚？”
杜风手探到腰下香囊，捻了捻内里什么东西，又瞧了瞧西边烟雨蒙蒙的倥偬山。
“难不成，耶律赫真手上金印是假的？”
“也说不定西辽王庭的才是假的。”
“你是说，金印被掉了包？”杜风惊到坐直身子。
“我可没这么说。”杨烟耍起赖皮，“你管它真真假假呢。”
杜风盯着她，突然笑了，本带些邪气的脸上扫去阴翳。
“‘直至真假不分，才得大成’么？”他道，“那我懂了。”
“杜大公子又懂啥了？”杨烟有些哭笑不得，这大聪明。
杜风以折扇点着手掌：“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是在烟雨台见小道长的第一面。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真假遑论，虚实莫求。”
“只觉从前都是黄粱一梦。”他遽然叹息，陷入回忆中。
“腿坏以后，当真了无生趣，从前的……朋友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有书卿逆来顺受。可惜，我爹还指望我给杜家传宗接代。但传宗接代于我，也毫无意义……”
杨烟却走过来，伸手夺过扇子轻敲他头一下：“何必这么悲观，有些东西从来都是真的。”
“什么东西？”
“就在当下，就在此刻啊。杜风，每一个‘此刻当下’，你能感受到快乐的时候，都是真的。”
她回到座位，跷二郎腿坐下，装模作样打开折扇扇风：“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杜风却起身作了一揖：“过去对姑娘实在冒犯，望姑娘莫计前嫌。将来回京，定请姑娘吃饭看戏，算作赔礼。”
杨烟虽莫名其妙，也忙回一礼。
练兵场上，冷玉笙正冒雨监督骑兵布阵，催马前后奔走，调整了队形。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抬头却见敞开阁楼内，杨烟跟杜风正在对拜。
“那你的奏折怎么说？”杨烟问。
杜风笑答：“自然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将折扇隔空投给他：“行啊，果然长了本事。”
杜风抬手接住：“以小军师为师，不长进可不行。”
——
半月后，耶律赫真拉拢数个部落，向西辽国都兴叶城发兵征讨。
还未交战，后方粮草却莫名失火，围城一日后不得不退回。
王庭派来骑兵追击，将其劈头盖脸打回北都。
耶律赫真即派使者去求祁朝出兵。
又过一个月，九月草原就入了冬。
兴叶城外莫名多了些商人贱卖中原的大豆、小麦和糙米，引得胡人百姓纷纷拿牛羊换粮囤积。
兴叶城本就是游牧者冬日聚居和平日行商集中换货之处，换了低价粮，自然再无问津城内高价货。
耶律赫真卷土重来，却不再选择暴力攻城，而是叫几个部落精兵打游击般运了批棉麻被褥和炭火加入商人队伍，四处散播讯息——待其入主王庭后，将对行商贾货全面降税降价，人人都能过上有肉有粮有美酒的生活。
只要王庭派兵来镇压，士兵立刻就跑。
如此造势反叫习惯了杀伐抢掠、造反政变的百姓反而有些蒙，但人人能预料到即将到来的寒冬，急着将牲畜在霜冻前卖出去换取暖物品和食物。
纵使王庭严禁购买，还是有些百姓耐不住诱惑，出城换木炭和御寒冬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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