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彼端接连传来的悲绝的恸哭声向我的头顶泼洒着绝望的冷水,于是我的手开始迅猛地颤抖,一万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然后遮天蔽日地生长了起来。
我沉浸在昏暗中,整个人都没有了一丝力气,斜靠在车子松软的靠背上,却只觉得靠在斑驳皲裂的冬树树干上,潮湿、阴冷,而刺痛。开口,浑然没有了一丝的脾气:“老田……你和花逝两个人,还是没能拦住吴硕,是吗?”
田建宇声音非常低沉地说:“陆鸣,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眼前的这一幕,但是……”
向梦的哭声一个劲儿地往我的耳朵里钻,这声音枯燥而单调,却仿佛是一张立体的试卷,上面令人尴尬的成绩惨淡地表示着,在向梦和吴硕之间,我的任何阻隔、护佑,亦或是调解、融合,无一例外地全不及格。就像是在精心擦拭干净的鱼缸里撒了一把鱼苗,得到的却只是满缸底的残刺剩骨。
“全完了……老田,你知不知道,那些记者……”话还未说完,我被自己哽住了喉。
脑海中浮现的是向梦一个人留在大连,日日面对海平线,在孤独中死,从孤独中生的残影。如今这影影绰绰的幻梦恰临重生,偏又为何,被那个执迷不悟的他再度湮灭?
无需再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定然就在向梦手捧奖杯,向观众与媒体致以礼貌微笑的时候,吴硕他那阴鸷而又魁梧的身躯冲向了她……于是他和她暴露在了无数双好奇的目光之下。
一颗灿灿发光的形象美好、画艺精湛的新星,和一个恶行累累、执迷不悟的社会渣子纠缠在了一起。就算那媒体世界中再大的风波也终会平息,就算那冷眼旁观的人多么难听的冷嘲热讽也终会消失,可向梦呢?她又将如何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她好不容易系心于此的绘画,还能保留着那一分世间难寻的纯净与美好吗?她好不容易扒上井沿,看了一眼那无垠的世界,紧接着就又被拖进了黑暗深处吗?
恨啊!恨啊!我攥紧了拳头,却总觉得它竟是这样的无力。
我忘记了自己的伤口依然在流淌着血液,我忽略了艾思彤就在近旁的一切动静……唯独只剩下一幕幕纷乱破碎却又丝丝缠绕的记忆,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个向梦,我那对我最好的姐姐。
“陆鸣!你快点出来,快点出来啊,伤口!血!”艾思彤不知何时停了车子,绕到车外掀开了我的车门,拖着我的手臂急切地唤着。
倒不是她的摇晃令我清醒,却是那漫天的雨滴带着高空的冷意砸在了我的额角,我迷茫地看她,大雨,竟然看不清她的脸庞。
而左耳紧贴着的电话再一次传来田建宇情绪复杂的声音:“陆鸣,你倒是听我说啊……其实我和花逝都被整懵了,所以,并不是我们没有拦住冲向向梦的吴硕,而是……而是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向梦会从颁奖台上跳下来,冲向角落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吴硕!”
我呆滞,感觉心跳乱了几拍,怀疑自己听错:“你再说一次?”
“是这样的,你走以后,吴硕一直对着墙壁发愣,看起来好像面壁思过一样,我们知道当中的利害,一点儿也没敢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我一边听着田建宇的描述,一边再次被电话背景音中的哭声扰乱了心弦,一百个不相信冲向头顶,而田建宇此时的冷静却点滴消除着我的怀疑,关键时刻他的沉稳毕竟如同一方值得信任的磐石,“颁奖都快要结束了,观众和记者们陆续退场,谁知道这节骨眼上,这吴硕突然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你不在现场,所以你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哭声,有多……有多悲伤、多痛苦!我难以形容,总觉得,就像他正在埋葬他最爱的人。”
我的思维像是一艘高速行驶的航船突然遇上了汹涌磅礴的洋流,满船的情绪从原本整齐堆叠的货架上滑落,稀里哗啦地破碎,四下里纷乱地游走……难道,面对着向梦画作的吴硕,竟被她那无声的画迹彻底击碎了全部扭曲的心理防线?
“……然后呢?”我颤抖着问道。
“然后,向梦冲下了颁奖台……她的身影,看起来就像一阵迅疾的风,没有一点儿迟疑,没有一点儿犹豫,她冲向了他、抱紧了他,两个人哭成了一个人。”田建宇的声音喁喁道来,恍若一汪清冷的泉,在那泉水的润泽灌溉中,我的急躁像是烧到了尽头的残火。
我正待再问,忽然衣襟被人狠狠地揪住,一股大力猛地将我带出了车外,顿时,骤雨在眼前织成水帘,丝丝幽怨的哀愁中,艾思彤深深地皱着眉头看我,神色却模糊,却憔悴。
手机的屏幕依然亮着,听筒却在雨水浇灌中没了半点声音。犹如一幕剧演到矛盾冲突的顶端,剧场却突然断了电黑了灯,关于向梦,我什么也无从知晓了。
艾思彤却狠狠地一脚踹在车门上,跟着转身,将我愤恨地拖向急诊部的大门,一边迈着大步,一边愤愤地将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抹着,像是擦拭雨水,也像是甩掉那些不争气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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